第85章 虚妄之地

楚安循声看去，只见一尊七尺高的泥塑神像站在路边一棵大树下。

“宜城的草头神？还是大德县的草头神？速度这么快。”楚安看了看这尊神像，拳头紧握，径直朝他走过去。

神像脸色一变，叫道：“慢着，我是友不是敌！”

楚安冷冷一笑，道：“宁错杀不放过。反正你不是人，我杀你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神像吓了一跳，连忙道：“我是城南废城隍庙里的城隍，我和那个宁城隍有仇，不会害你。”

这个少年的实力他可是见过的，若真被出手，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一具泥塑身可就没了。

楚安愣住，失声道：“之前总缠住我的那个哀哭鬼影？”

“正是。”刘举人松了口气，躬身道，“小生生前是宜城的刘举人，这厢有礼。”

楚安看了看他，没再搭话，转身赶回鱼塘镇。

“小友留步，小友留步。”

刘举人哒哒哒迈步追上来，笑道：“小友和小生一样，天下之大，没了藏身之地，此乃同病相怜，你我二人日后可结伴而行。”

楚安蹙了蹙眉，道：“你不是前城隍么？隶属神庭命官，还是个小星神职，如何没了藏身之地？”

刘举人跟在他身后，笑道：“那是以前。我被宁城隍夺了灵身，撤了神职，凭着香火之力积厚才勉强保住灵魂，成了孤魂野鬼。方才你与老者打死了草头神，我才有机可乘......”

楚安对这个前城隍的事不感兴趣，脚步加快，继续赶路。

刘举人有些急，道：“小友慢点，小友慢点。小生成了孤魂野鬼后恢复生前记忆，这才醒悟，原来自己死后封神，害了那么多百姓，我心难安，我心难眠！”

楚安漫不经心道：“那你可以以死谢罪啊。”

刘举人神色一怔，尴尬地笑了笑，道：“小生可以做小友的帮手，就让小生跟着小友吧。”

楚安充耳不闻，已经走到鱼塘镇镇门口。

他现在要带着一大家子已经够麻烦了，再带只野神？没那雅兴。

刘举人讨好道：“小生不会拖累小友。小生的香火基数可与宁城隍共享，也算个小星神职，是一大助力！”

楚安停住脚步，惊讶地看着泥塑神像，道：“你都这么厉害了，为何还要跟着我？自己做个野神为祸一方不好么？”

刘举人面色暗淡下来：“宁城隍将我压入城隍像中永世不得超生；他还把我拉入黑名单，全天下的神族都在通缉我，我若私逃就会被追杀......”

楚安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便跟着我一路逃出宜城？假我之手防备其他草头神，又运气爆棚找到了一个草头神塑身，进入，重获自由身？”

刘举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楚安：“......”

刘举人笑道：“我实力不俗，你我结伴而行，便不惧那些追来的神。”

楚安想了想，道：“你的黑名单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是黑的偏青？”

刘举人摇摇头：“那是最低级的通缉，我的比你高上一些，黑的偏蓝。像这种，一般都是城隍级别的赶来追杀。没办法，在宜城范围内我若附身草头神，宁城隍会第一时间察觉，出了宜城，倒可以拖上一拖。”

言语间，带着一股傲气。

楚安说道：“我觉得，你既然恢复了灵身，有实力自保，我们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刘举人黯然，叹息道：“我看小友对人族武技渴望，想着将我神族的傩术传与你，交流一番。那好吧，小友，我们就此告别，你逃你的路，我做我的野神。”

楚安一把拉住刘举人，笑道：“刘兄若不嫌麻烦，你我二人可一道同行？”

刘举人一愣，笑了。

楚安看他笑了，也笑了。

两人走进鱼塘镇，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

有些村民躲在窗后，偷偷往外瞄，甫一与楚安对视便吓得赶紧低下头。

“老板！老板！”

客栈的门也被紧锁，敲了好一阵掌柜才出来开门。

掌柜认出少年，见他手里提着满满一堆鱼肉，不禁吓了一跳，道：“你真吃了神灵老爷的食物？还带回来这么多？”

楚安笑道：“饿得慌了，便不把命当命了。”

掌柜不语，这时看见少年身后站着一个人，脸色一喜，道：“这位客官也是来住宿的？”

“不，我只是路过。”

“神灵老爷？！”

刘举人侧过头，掌柜看了后吓得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刘举人挠了挠头：“这人忒胆小，不禁吓。”

楚安看了他一眼，道：“镇上百姓怕你，见到你都藏起来了，你就不能和其他草头神一样血肉化么？”

一尊泥塑身子跟在楚安身后走动，人人见了都怕。

楚安回到房间，将食物与众人分之，吃饱喝足，前往柜台退房。

出了鱼塘镇，他们便往下一站倒回村赶去。到了杭州地界，一路上平坦开阔，走起来方便多了。

第八十三章 虚妄之地

“文兴，这位是？”胡天成指着身后的儒雅男子。

方才在客栈里就碰见了，还以为是路人，没想到一路跟他们走了下来。

楚安不在意道：“权当他是个空气，不用理会。”

刘举人耳力过人，听见楚安与胡天成的对话，主动上前自我介绍道：“我叫刘金元，是名举人，家住大泽郡宜城胡家坪。”

胡天成眼睛一亮：“你也是胡家坪的？”

刘金元惊诧，道：“兄台贵姓？”

胡天成笑道：“贵姓不敢，在下胡天成，是地地道道的胡家坪人。后面那是我爹，这是我媳妇小倩。”

刘金元吓了一跳：“聂小倩？胡兄你心真大！”

“是许小倩。”

胡天成没看过聊斋，也不知道刘金元口中所提之人是谁。

楚安看了两人一眼，这种情况下也能碰见老乡，也算缘分。

逃生路上碰见知音，胡天成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唏嘘道：“我自幼跟老爹搬出胡家坪到城中，掐指头细数，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故乡现在什么样了。”

刘金元也摇头叹息，感慨岁月无情，时光蹉跎，道：“不瞒天成兄，我中上举人后一直待在城中，还做过县丞呢，只可惜也好久没回过家乡了。”

胡天成又惊又喜：“刘兄还在县衙呆过？好巧！”

刘金元眼睛亮闪闪：“难道天成兄你也？”

胡天成摆摆手，谦虚道：“我只是衙门一个小小胥吏，倒勉强算得上官府之人。”

“诶~”刘金元笑道，“哪里话，都是朝廷命官，不分大小，不分大小......”

众人一边赶路一边聊天，便也不知疲惫，很快天色就昏暗了下来。

胡天成与刘金元谈起小时候下河摸鱼，爬树偷鸟蛋的事情，好不兴奋：“刘兄（天成兄）？好巧！我也摸过鱼、偷过鸟蛋！”

随即，两人一阵唏嘘。

“陈年往事了啊。现在？害！都逃命了，哪还有那心思。”

田六见两人聊得甚欢，也加入队伍。

“我知道你，你是那只胆小的狗妖！”刘金元摸了摸田六的脑袋，一点也不生分。

“大胆！”

田六瞪着眼睛，龇牙道：“谁跟你说我胆小的？本王什么场面没见过？便是零陵妖将见了本王，那也得喊一声外甥！”

不知为何，鱼塘镇距离倒回村明明只有十几里地，不停歇走一整个下午，早该到了，可现在太阳都落山了，几人连半点人影都没见到。

楚安跳到一棵树上朝前观望，目光所望之处，林间小路蜿蜒崎岖，绵长不断，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夜幕降临，林中野兽吼叫，叫声低沉诡异，让人心里慌张。

楚安见倒回村还不出现，只能让人停下脚步，在林中一片空旷处歇脚。

他与胡天成、刘金元到林中捡来一些干柴，堆积到一起，用内力生火。

四周黑乎乎一片，头顶悬着明月，月如银盘，月辉皎洁清冷。

在这般寂静的环境中，众人围着篝火而坐，火柴“噼噼啪啪”燃烧，火苗摇曳。

“嗷呜~！”

田六这时听见狼叫声，脸色顿时白了，叫道：“不会是我爹寻到我，要来找我问罪吧？”

“这种事，找土地公问一问便知。”

刘金元笑道：“此地不归宁城隍管，我还是有号召力的。”

胡天成失声道：“刘兄你不是人？”

楚老汉他们也惊得坐起来。

刘金元面色黯然，道：“我与天成兄聊的，都是我生前的事，距今已不知多少年过去，记忆犹新。”

好在最近碰上的怪事多了，楚老汉他们的接受能力也在跟着提升。

眨眼间，刘金元的血肉之躯便化作泥塑之身，七尺高，腰间缠着飘带，面色威严，还有四条手臂。这般模样，除却个子矮了点，与祠堂里那些草头神一般无二。

泥塑神像四周有香火之气来回窜动，好似被赋予了生命，如鱼游水。

这些香火之气给楚安的感觉并不陌生，就是宁城隍身上的香火之气。

“刘金元没有骗我，他真能调动宁城隍的香火之气。”楚安心道。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为何宁城隍不直接杀死你？”

直接将刘金元杀了，他宁城隍不就可以独享香火之气了，哪来后顾之忧？

泥塑神像瞥了楚安一眼，道：“因为他的小星神职是抢我的，而不是神庭给他封的。他若想杀我，就得自废神职，摧毁灵牌。当年他还只是个土地公，我被算计，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果然除了我们妖族，你们人族佬和神族佬都阴险，狠起心来连自己人都骗！”田六情绪有些亢奋，强烈表达自己的不满。

楚安黑着脸看了它一眼，道：“听说狗肉很好吃，特别是成了精的狗肉。”

田六脸色一白，叫道：“我是杂种！”

楚安认真道：“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纯种狗是我们人族好朋友，哪里舍得吃。”

田六一蔫，不敢再口嗨。

在众人注视下，刘金元双指并曲，调动那些缭绕在身体周围的香火之气，咻的一下钻入地底，没了动静。

田六有些好奇，忍不住道：“你们叫土地公不都是跺跺脚，然后喊出来么？”

刘金元诧异道：“你从哪学来的知识？”

田六想了想，道：“还在啸月洞那段时间，我见我爹常看一本书，书上是这么说得。”

楚安愣住，道：“你爹？那个零陵妖将的第三部下，狼君？它还会看书？”

“那是自然，我爹在向书中学习那只妖如何推倒南天门，怎样踏碎凌霄宝殿。”田六傲然抬头，神色睥睨。

楚安大惊失色，问道：“那本书名叫什么？”

田六道：“《西游传》。”

楚安嘴角抽了抽。

刘金元觉得好笑，道：“哪有那么死板，每个神都有自己的施法方式，自然也有自己的喊神方式。你说的那种属于最常见的一类，一般是草头神用的。像我们城隍爷，当然不能随波逐流，须得凸显个人风格。”

众人恍然，正欲开口，这时地上噗的冒出一簇青烟，溢出微弱的香火之气。

一名三丈矮的土地公走出，躬身道：“小神参见城隍大人！”

土地公可以根据召唤自己的神的香火之气的雄浑程度判断出是什么级别的神，再以此做出快到还是慢到。

神也是会偷懒的。

就如眼前这尊城隍神，土地公可得罪不起，收到信号的第一时间便赶来了。

刘金元让土地公免礼，询问道：“本城隍问你，此地是否有妖现身？你是哪的土地公？”

土地公不敢抬头，答道：“方圆十里之内，并无妖物。小的是倒回村的土地公。”

楚安众人闻言，目光一闪。

刘金元问道：“大胆！还敢欺骗本城隍？这里四野分明是山郊野外，哪里有倒回村！”

“小神不敢，小神不敢。”

土地公嘭的一声跪在地上，唯唯诺诺道：“大人有所不知，倒回村地下有虚妄，不能以寻常路走之，否则，便是走上一生一世也走不出地界。”

“哦？”

刘金元眼睛一眯，冷声道：“你且与本城隍说说，这是为何？虚妄又是什么？”

土地颤颤巍巍，道：“这一切，还要从当年的至明皇帝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