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与乏力裹住他，拖着他往沼泽深处滑去。他不用费劲，身体很轻，劝慰他一直这样也不错。

但是沈立川还是被一个女人的声音牵动着，在混沌与黑暗之中，这个声音一直在打扰他。

本来想就这样吧，这样就不痛苦了。但是这个他很熟悉的声音一直唤着，

“沈立川，求你、一定要活着。”

这个女声微弱又熟悉，他总感觉在哪里听过，她似乎很悲伤，好像在哭。

沈立川停下滑往深处的身体，竭力停留在原地听着。

“请你不要死，请你一定要活着。”

她依旧在说话，声线中有无尽的祈祷与痛苦，这是谁在喊他？

那个人好像是他很重视的人，不然为什么光是听她哭，他的心就痛成这样呢？

他感觉到有一个冷冰冰的小手在他脸上婆娑着，“我不跟你分手了，请你活过来，好不好？”

是唐棠！

沈立川身边的烟雾慢慢消散来了，一条路在不远处铺开，闪闪发光。

病房外，王蕾主任身边围着几个专家，大家在轻声讨论治疗方案。

诊断目前明确，空腹饮酒引起的胃部急性出血，几位专家意见也一致，需禁食、止血、补液观察情况，必要时手术。

奶奶叹了口气，哽咽道：“感谢几位，连夜为我家小川会诊开治疗方案，如果他有事，我这个老婆子也……”

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假如晚年再失去孙子，那她的人生中唯一的希望就消失了。奶奶看向病房里还在昏迷的沈立川，恐惧紧紧地捏着她的心，花白的头发丧失了光泽，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刚刚被请来院级会诊的省人民医院的消化内科孙主任辈分比奶奶小一轮，孙子刚刚出生，看到老前辈如此忧虑，自然感同身受，他安慰道：“王主任，小川喝得挺多，出血量也不少，的确比较棘手，但是您放心，我们这几个人肯定能把小川拉回来！”

奶奶自然是在等这句话。

她原来都是说这句话的人，当时的她自信笃定，现在等到自己家孙子躺在病床上，她才能体会到那些病人家属的心情。

我一把老骨头了，我愿意替他死，如果阎王爷同意的话，我宁愿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我。

奶奶感激地说：“我知道辛苦大家了，拜托。”

唐棠不知道门外发生的一切，她的注意力全部被病床上的沈立川吸引了。他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

因大量的消化道出血，他的脸和嘴唇都是苍白的，像是在冬日里翅膀被寒风吹到，停留在树枝上瑟瑟发抖的白蝴蝶，随时可能飞走。

他的前襟还染着干枯的血，触目惊心一片。

他的眉头皱着，呼吸微弱，薄唇偶有颤抖，吐出一两个含糊不清的字。

“很疼吧？”唐棠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的眉头，“不然你也不会一直皱着眉，但是很疼也不要走，好不好？我一个人好害怕。”

唐棠的眼泪在眼眶里滑动，死死得不肯掉落，“我后悔了，我不想分手了，咱们俩还在一起好不好？你快点回来。”

唐棠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落在沈立川右手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池。

“请你一定要醒过来。”

沈立川就是被这样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呼唤回来的。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橙色的晨光透过窗户温柔地抚摸着卧倒在病床旁的唐棠脸。

她本来不想睡着的，但是极度的困顿还是击垮了她，心电监护平稳的滴滴声也给了她些许的安全感，哭着哭着竟然睡了过去。

沈立川醒过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的场面。

唐棠趴在他的病床前，脸上泪痕未干，长睫轻轻颤抖着，还有一颗小泪珠将落未落，晶莹剔透地挂在睫上。

他心里一动，想伸手触摸下那颗泪珠，结果手一动，心电监护失去了监护目标，剧烈的滴滴声在病房里报起了警。

机器报警声非常刺耳，不仅沈立川吓了一跳，连唐棠也被惊醒，立马跳了起来。

那颗泪珠一落，掉在地上不见踪影了。

就如昨夜的凶险彻底过去了一样。

“啊！”唐棠被惊醒，慌忙看向病床。

病床上的那个人正静静地看着她，看她醒过来，眼睛一亮，如水般平静的眼眸中起了涟漪。

他想出声安抚，却发现嗓音干枯得像是每一滴水都蒸干了，砂纸在沙漠里摩擦一般沙哑，“咳，咳，我没事，别害怕。”

他没醒的时候，她担心，现在他醒了，她又开始后怕。

如果昨天重新过一遍，她恐怕会死。

现在他好好地待在那里，终于过去了。

“你吓死我了。”唐棠喜极而泣，猛地扑进他怀里。

昨天当沈立川满脸鲜血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几乎要窒息。现在他醒过来，唐棠迫切地需要感受他的体温，来驱赶恐惧。

她紧紧地抱住沈立川，双手环住他的背，感受皮肤下他温热的体温，恐惧终于释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她左手抱着沈立川，右手伸出来轻轻地捶打他的胸口。

“啪，啪，啪。”

唐棠哭了起来，嘴里嘟囔：“坏蛋，坏蛋，你真是个坏蛋。”

她的动作不小，沈立川右手上的留置针被牵扯到了，鲜血瞬间冒了出来。沈立川瞄了一眼出血的右手，不动声色地动了下手腕，把留置针跟皮肤接触角度调整了一下，血终于不再冒了。

身为医生的唐棠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她一向是沉稳有序的，但是死亡与分离真的涉及到她最爱的人的时候，巨大的恐惧还是击中了她，让她慌了神、乱了心。

唐棠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沈立川胸口很快潮湿起来，淹成了一片。

对于怎么进医院的，沈立川并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这几天他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消息，但是她都没有回复，恐怕是铁了心要分手，他越来越烦躁，越来越压抑，酒越喝越多，头也越来越重，意识逐渐不清醒。

现在想来，这真是一个愚蠢的举动。

本来想求和，但是不小心，差点天人永隔。

怀里的女人像是水做的，泪水一直止不住，他的心也化成了一条安静的湖泊，在月光下静静地候着。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袭来，忽略全身无力的感觉，沈立川几乎要被幸福团团湮没。

他回抱唐棠，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丝丝秀发散发着馨香。沈立川挪了挪下巴，舒适的摩擦感实在是妙不可言，怀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他低声说：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

“你放心出国，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咱们不分手了，好不好？”

“我是你的，而你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