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是养猪户的不眠之夜。有些思想活泛的，趁着猪瘟迹象还没完全显示出来，连夜请人宰杀，再连夜运往外地出售，以求将损失降到最低。

众所周知，大多数猪在感染后10—20天死亡，死亡率极高。得了猪瘟，猪的腹部皮肤、耳朵和四肢，甚至全身常有红色或紫色的出血点，这些出血点逐渐扩大连成片。遇到猪瘟，原则上只能掩埋不能出售。

我跟着林正天赶到半山腰的养猪场时，李想他爸带着请来的十几个工人正在焦急的等待，不一会儿，李想也到了。

众人七嘴八舌，建议当晚就请人开始宰杀，大家都愿意帮忙，能卖出多少算多少。林正天凑眉紧锁，铁青着脸来回踱步，过了很久，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大家，缓缓开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明知道感染猪瘟的可能性很大，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吃进肚子？这种丧良心的事咱们不做。

这样，今晚辛苦大家，在下面的果园里搭建一个临时猪圈，将症状轻微的猪隔离进去。症状严重的直接扑杀，埋在果树下面，掩埋的坑要深，至少要三米，坑底铺石灰，将扑杀后的生猪抛入坑中，然后铺上厚石灰，再用土覆盖。旧猪圈定时消毒，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请兽医过来持续用药，大家精心护理，剩余的只能听天由命。”

到了关键时刻，糙汉脑袋还是清楚的。没有因为看中眼前的小利益而做出伤天害理的决定，这一点，我很欣慰。都说天道轮回，因果报应。我不希望他多有钱，但希望他能活得坦坦荡荡。

糙汉的养猪场有八头母猪，一直由李想他爸亲手照看着。这次猪瘟，已经有两头有明显症状。李想他爸老泪纵横，拉着林正天的手说：“孩子，这一头母猪就是一万多块呀，有症状的这两头马上就要生了呀，算起来，这猪崽子也值两万多块，就这样眼睁睁地要杀了它们？”

“李叔……”林正天也哽咽了。这就是当老板的悲哀，别人看到的只是光鲜的一面，在这光鲜背后，不知得承受多大的压力。

雪上加霜的是，糙汉的养猪场前两天买进来了一百多只半大猪崽，成本接近二十万，赶上这事，或许就全部打了水漂。

过了许久，林正天振作精神，分配工作，打发李想去请最好的兽医过来，打发了几个工人出去买石灰、买搭建临时猪圈需要的材料，他和李想他爸带着剩下的工人给猪圈消毒，我跟在他们后面默默帮忙。

因为我第二天要上班，凌晨两点，林正天让李想将我送回家了，他自己在养猪场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二十天，在这二十天里，养猪场的猪折了近八成，母猪无一幸免，直接经济损失接近一百万。

林正天回来时又黑又瘦，胡子拉碴，整个人都颓废得不像样子。将我揽进怀里的瞬间，他温热的眼泪流进了我的领口，“安心，你得跟着我受苦了。”

我知道，至少这次买猪崽的钱都是银行贷款，加上娶我时的彩礼以及办酒席也是一大笔支出，前段时间又帮我交了一年的店面房租，加上装修费，七七八八加起来，他手上应该没多少钱了。

我心疼他，也就二十来岁，白手起家，没有亲戚朋友伸以援手，所有的一切压力都要独自承担。

待他平静了一些，我准备了换洗的衣物，将他推进洗澡间，让他好好洗漱一番。待收拾好了，我坐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说：“林正天，我现在有收入，至少家里吃饭不成问题。”

“安心，我是一个男人，怎么能让你养家呢？我娶你是要让你享福的，可是现在……”他说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男人的面子，比命重要，自尊也是。

我拉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顽皮一笑，说：“林正天，你现在这么穷，要不……我们离婚吧。”

“不！”他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我，“安心，我不离婚。我会重新站起来，不会让你一直受苦。”

我没看错人，这糙汉有血性。

“这不就结了。”我站起来抱住他的腰身，仰起脸看着他说：“林正天，我们是夫妻。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可是，我现在爱上你了，舍不得离开你，怎么办？要不，你放下自尊，我包养你，如何？”

“包养我？”林正天挑眉看我。

在这种情形下，我只能半开玩笑地跟他说话，生怕一不小心伤了他脆弱的自尊心。哎，女人有时候也难，要是我直接将存折甩给他，说不准他会觉得是在侮辱他，是拿钱砸他，伤害了他男子汉的自尊。

我转身，去衣柜里取了存折出来，翻开递给他，“你看看这点钱够不够包养你？”

“这不是……”林正天一脸惊讶。

我点头，“是呀，你给的彩礼钱，我爸一分没动，全给我了。要是这钱不够包养你，我的那个小房子还能抵押贷款，我问我爸了，他同意我去抵押。要是还不够，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我不包养你了，我拿这些钱去包养别人。”

林正天的眼睛越瞪越大，突然抬手捧住我的脸，亲吻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都说小别胜新婚，当面前的人触手可及，我才真正明白，分开这段时间的煎熬、相思、孤独和期盼都是那么抓心挠肝。有人说：相思入骨，深情不负；情出自愿，爱过无悔。这会儿，我跟他之间印证了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林正天这天格外疯狂，他如痴如醉探索不止。疯狂过后，他沉沉睡去，我看着他沉睡的侧颜，突然有一种甜蜜的情愫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我是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了！

我知道，这些钱远远不够让养猪场重新运转起来，遇到这样的事，银行会第一时间催还贷款，猪崽的价位也会猛涨上去，饲料钱这些必须当场结清，工人的工资也要按时付清。因为谁都无法保证猪瘟会不会在短期内再次席卷而来。

但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相信林正天一定能找到法子。

傍晚，二姐出去摆摊卖凉皮还没回来，我做了晚饭，做了糙汉心心念念想吃的烫面饼子，大葱炒鸡蛋，炒土豆丝，还做了一个辣椒炒肉。

糙汉看到饭桌上的饭菜，眸子里全是感动。他盯着我看了半天，抬手捏我的脸，“安心，你现在真当我是自己人了。”

“净说胡话，什么自己人？你们结婚那天不就是一家人了？”婆婆一脸不以为然。

形式上的一家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糙汉没再说话，冲我笑笑，学着我哥的样子，拿起烫面饼子卷了菜递给我，然后自己卷着菜大口吃了起来。

吃饭过程中，婆婆问起养猪场的事，林正天实话实说，听说损失了将近一百万，婆婆直咂嘴。然后，婆婆不再说话，只是时不时偷瞄我，不知是什么意思。

饭后，婆婆犹犹豫豫地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檀木方盒，打开，推到我面前，是一枚碧绿莹润的翡翠镯子，说是林家的传家宝，今天传给我。

迟不给早不给，你儿子损失了一点钱财，你就拿出传家宝给我，是笼络我？还是怕我跑了？

“妈，你自己留着戴吧。”我推辞。心说我要是真想跑，这个镯子可拴不住我。

婆婆叹了一口气，“妈没本事，一辈子也没攒下值钱的东西，这个镯子，是你们奶奶传下来的。你奶奶当时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这个镯子。正天现在遇到难处了，这个镯子应该值几个钱，你们要拿去换钱也行，要留着给安心戴也行。”

“妈，还没到那一步。”林正天说着拿起镯子看了看，拉起我的手，将镯子套进了我的手腕。

就在这时，邻居的三婶子跑了进来，进门就喊：“可不得了了，你们家巧儿在火车站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