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佑德的眼神是真真的好，这么一片白烟滚滚的视界，竟也能带着沈睿沈钶清楚地找寻到了正确的道路。

沈睿沉默了一路，眼神时不时地往自己哥哥身上瞥去，忍了再三，还是张口问道：“哥。”

“嗯。”

沈睿踟蹰道：“我一直想问你，那个，肩上扛着一个男人，不累吗？”

沈钶放了迷烟弹把一屋子许家人给迷晕了之后，一手拽起妹妹，还有一手扛起了依旧处于昏迷之中的朱载辛放在肩膀上。一个成年男子，负重如此，也难怪沈睿会问。

沈睿：“哥，你把他给放在外头不好嘛？这样子一直背着，我怕你会累哎。”

沈钶摇头：“不累，如此安全。”

许佑德在一旁施施然评价：“死脑筋。”

他们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很快就来到了一间石府的朱门前，隔着重重烟雾，模模糊糊地好像是有个人影在门前，沈睿吓了一跳，一手拉许佑德一个拉沈钶，赶忙地制止了他们的步子，低声道：“有人。”

许佑德：“没人。”

沈睿一抬手，“真有人，你自己看。”

“我看了啊，没人。”

沈睿：“......”

许佑德挑眉一笑，率先地走上前去，他拿袖子扇了扇周围白烟，那门口的朦胧人像便更清晰了三分，他把手臂往那上头一搭，笑眯眯地朝着沈睿道：“瞧见没，我说了没人。”

确实是没人，只有一个石像，雕刻成了妇人模样，一半身子藏在了门里，一半身子探头探脑的露在门外，看上去真像个活灵活现的开门人。

沈睿向来最怕这些，若是个活人还好，直接出拳开打，可这却是个栩栩如生的石像，面容好像肖似生人，且还在这阴森森的石洞里头藏着，此情此景，光是看一眼就足让人心生颤栗。

沈钶察觉到身旁的妹妹已经抖了半身的鸡皮疙瘩，便开始讲解起来：“这是妇人启门。”

许佑德：“是。”

沈钶：“妇人启门多是墓葬装饰，多因为墓主对人世尚心存眷恋，认为魂魄会通过闲门再回人间，守门的妇人便是引路人，负责把墓主引回家中。”

许佑德把手臂从那石像妇人的肩上拿下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了上头，他笑着称赞了一句道：“舅兄博学，沈大姑娘，这下子不怕了吧。”

哪知道沈睿听到第一句话就已经抖如竹筛了：“墓......墓葬？”她艰难地开口，“我......我们现在是要进一个墓葬穴里头？”

许佑德：“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扇门会按照墓葬的规格建造，但是这扇门后面的确不是墓葬，而是许家藏经卷的阁楼。”

沈睿觉得双腿无比沉重，虽然很想挪动步子，但怕是挪不开了：“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许佑德：“要么你干脆呆在外面？”他抬手拍了拍那妇人石像，“和她面对面，还能玩玩成语接龙什么的。”

沈钶斥道：“别吓她了。”

沈睿是真吓到了，赶忙地拉住了沈钶的衣角捏的死紧，嗓子口都带着哭腔：“哥，我跟你走。”

路过了那放着妇人石像的朱门时候，沈睿根本都不敢睁眼，差点被门槛给绊得摔倒。

许佑德：“沈大姑娘这般胆小啊。”

沈钶立马不乐意了，“一个姑娘家，要那么大的胆子做什么？”

“娇滴滴的怕黑怕鬼，看来舅兄把她看护得太滴水不漏了些。”

“理当的。”

许佑德便不再问了，抬手一指道：“你们瞧，这里就是许家情报卷宗的摆放之处。”

一直眯着眼走路的沈睿这才放下了心，抬起脑袋先睁开了一只眼睛瞧瞧情况，入眼便是惊世骇俗的胜景，她一愣，另一只眼睛也不自觉地瞪大了去。

石室做成个甬道形状，深不见底，两边对面的石壁上，约莫十步距离便挖出个凹陷的方正，里头摆上烛台，灯罩里头，是个能发出明黄色光泽的灯烛。安安静静不动声色，这些光亮好似萤火，照亮了本该幽深的甬道石室。

而这间石室里头，自眼前可及处，到眼底无尽处，密密地摆满了一行一行冲天高度的书柜，，恍若万木成林，千锦集会，抬头只见顶端藏进了一派寂寥的黑暗之中，深不见底，远不见终。

每一列书架上，列布整齐的是一本本排列整齐的蓝皮线书，满当当地塞满了每一个隔间。

沈睿顿时觉得此情此景，万千言语也表达不出的震撼：“太壮观了。”

沈钶平静的面容破裂，亦是有震撼浮现：“这是......”

许佑德道：“这是建国至今七十余年间，每一天京城及周边乡镇柴米油盐价格的变动情况，全在这了。”

沈睿：“.......”

她原以为会是官员皇亲不为人知的黑历史猛料，不想居然是柴米油盐的价格数据统计？

“你这眼神让人瞧着伤心，”许佑德极其敏锐地就察觉了沈睿的情绪变化，“商业也算是国民根本了，这些数据于朝政而言可是大有用处。”

沈睿努力点点头：“是的，大有用处。”又问道，“那与我们而言呢。”

“那倒没什么用，一把火烧了吧。”

沈睿痛心疾首：“太浪费了。”

“这等情况下，又没法子上缴朝廷，”许佑德摇摇头，“不中用的东西就是废物，一把火烧了还能清净。”

几人感慨完了面前胜景，沈钶漠然地放下了肩上重物，沈睿听到了一声极轻极淡，但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的声音，止不住的笑意涌上了面容，她使劲一握拳头，这才总算地给压了下去。

他们总算地开始回归正题，准备寻找关于‘三把刀’的相关线索。

这间石室里头除了让人惊叹的层层排排林立的书柜，便只剩下最前头靠着墙放着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远远得看不清颜色，只觉得好像是有点脏红色的意思。待到几人走进，看清了情况，便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这台桌椅虽材质是老红木的，但因为不知道多久没人使过了，沾上了厚厚一层尘埃灰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它本来的面目。

沈睿在沉默中率先开了口：“我觉得估计不会藏在这。”

许佑德面无表情地否认：“不。”

沈睿怒道：“你今天怎么老和我作对？”

“这次是有理有据，”许佑德似乎回想到了些不好的回忆，面色板得更死，脸上阴沉无光，冷白的灯光之下，竟然照出了几分青紫，“因为我之前跟许正平书信往来，信纸背面都会沾上一层灰雾的颜色。”

“.......”

许佑德：“我原以为是什么许家特备的防伪标识，原来，原来......”原来只是因为懒得擦桌子？

沈睿扶额，觉得自己最近碰上的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奇葩，她瞧着那桌子上头还摆了些书卷文件，估摸着该是有点东西，可碍于它的肮脏程度，又实在不愿伸手去碰。

指望两个大男人打扫卫生，其可能值比母猪上树还低，沈睿任命地翻找自己身上，略奇怪地嘟囔道：“奇怪，我帕子呢？”

一张素白的帕子忽然摆在了眼前，上头简简单单绣了枝一梢开两朵的梅花，许佑德笑道：“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真抱歉，它现在是我的了。”

沈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在你身上？”

“你给我治伤时候甩在我身上的呀，”许佑德把那帕子给收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贴身放着，“还是第一次有姑娘给我送帕子呢，我得小心着好好保管。”

沈睿：“那帕子是我娘亲买布料的时候送的，买一匹送三块。”

“不管。”

沈钶作为模范楷模，开始掏出自己的帕子把桌子给抹了一遍，不过就一遍，素白的帕子就立刻变了颜色，他嘴角一抽，懒得再回收，直接撂到了台面上，开始翻找桌上的书卷。

沈睿亦凑上来帮忙寻找。

沈钶百忙之中还分了一点目光到自己妹妹身上，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倘若不是沈钶点明，沈睿还没意识到，她忍不住地抬手摸上了自己脸蛋，果然摸到了一张扬起的笑脸，“我笑了吗？哦，我还真笑了。”

沈钶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言语，又翻找起另外一册。

翻来翻去也没找到相关资料，沈钶把那些书卷分门别类排列整齐，忍不住地按了按额角道：“都没有，尽数是最近收上来的京城柴米油盐市价的情报。”

沈睿也是空手而返：“没找到‘三把刀’的信息，不过我知道粮价最近涨了一成。”

沈钶问：“价格怎么会忽然上涨一成？”

沈睿摇头道：“不清楚，不过北直隶这一袋周围都是吃的‘秋粮’，如今正是仲夏鸣蜩时节，去年的储粮殆尽，今年的新粮未收，市场供不应求，所以才导致粮价上涨的吧。”

沈钶显然对这个理由不是特别满意：“那也不该一下子涨了一成。”

许佑德在一旁听这兄妹二人的对话，忍不住打断道：“咱们粮食问题可以先放一放，我们先把‘三把刀’的线索找着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