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将行
作者:糖丸子的丸子 | 分类:古言 | 字数:6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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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人命
许佑德起身出门自去布置这夺人性命的修罗场,沈钶紧盯着这人的背影,目光深沉,看上去比自己妹妹还要紧张。
沈睿看了大哥一眼,别过脸去,可又忍不住再看一眼:“大哥是在担心他?”
了不得,莫非两人在合作过程中萌生出革命情感了。
许佑德果断拒绝:“不是。”
沈睿撇了撇嘴,只当他是死鸭子嘴硬。
“我说,”看似放手不管的朱载辛眯着眼忽然开了口,“你们就这么信任那个许家小子?万一他一人逃出去了,把我们几个也给关在洞里烧死怎么办?”
沈睿心头忍不住地一慌,旋即淡定起来:“他不会的。”
沈钶:“他不敢。”
朱载辛拉成了声音“哦”了好长一声,睁开了眼睛看向沈钶,显然对他的答案更感兴趣。
沈钶:“我在来时曾当着他的面与家弟告辞,所以他心中明了,倘若我与妹妹出了些许意外,我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轻轻地哼笑一声,又说道:”何况,此番血案,我也沾了手。彼此都有把柄,这是最好的制衡。不必再以杀人的方式解决麻烦。”
朱载辛这下开始正视这位不爱说话的贵公子起来,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绝世宝贝似得,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遭,抚掌称赞道:“有趣,有趣,你可真是个人才。”
沈钶从小受过的称赞,加和起来都怕是能均分给天下百姓人手一句了,他不为所动,只叫了一句:“王爷。”
朱载辛:“嗯?”
“王爷,”沈钶又叫了一声,这才说道,“您究竟听到了多少?”
朱载辛嘶地一声抽了凉气,“我如果说我都听到了,你会不会杀我灭口?”
沈睿受到了双倍惊吓,赶忙拉住了沈钶的袖子:“大哥,这是王爷!”
沈钶面色微沉,转过来的目光有一点的无奈:“......我知道。”
看如今的情况,朱载辛无异成了俎上之鱼,即将迎接任人宰割的悲惨命运。不过他心态不错,还好脾气地吹了声口哨,道:“不错不错,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看在我喜欢你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桩小事——”他伸手一指,指向了埋在灰里的桌子,“这桌子上头有个砚台,墨迹未干,想来是许家人刚把消息给传出去。你说他们能传什么消息出去呢?”
如今许家这个情报暗线分支可是倾尽全力在破解‘三把刀’的相关消息,若真有什么消息是被着急着传递出去的,那必定就是有关于‘三把刀’的。
凤凰蛋,麒麟子,白玉貔貅。
厉害,当真是厉害,就这么个破谜面,竟也能找到相关突破,真不愧是情报行业的百年老店,翘楚头子。
沈睿亦是察觉到了这些,心里头有点感慨有点敬佩还有点好笑。
不料沈钶依旧淡定,声线沉稳如古井明面,继续道:“我知道。”
朱载辛:“你不光知道,你还特地把砚台上被人刚刚用过的痕迹给遮挡了,不让那位许家后人瞧见。”
沈钶一点都不隐瞒:“是。”
朱载辛又笑了一下,重新枕回了石壁上,沈睿百思不解,开口问道:“这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明知消息泄漏,为什么明知要有大难,却不吭声不点破,甚至要隐藏真相。莫非是怕了?但是他是沈钶,他又怎么会怕?
那铁定是另有缘由了。
沈钶看着自己妹妹,一字一句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有察觉出事态的严重程度吗?”
沈睿蹙着眉头,看着自己哥哥嘴唇的一张一合,直把他说的每个字都烙印进了耳朵里。
沈钶:“若说凤安钱庄只是林家的本分事,那‘三把刀’便是天下社稷大事。我们没立场,没能力,没权力去插手。”
此等级别的大事,贸然插手,丢失了他们几个的性命还只能算是小事;可若是行差踏错毁了整个局面的平衡,那可就万死不足谢罪了。
他只要一点明就够了。
“所以,所以,”沈睿也想清楚了这层,硬着头皮道,“所以只得寻一个两全的法子,既不能光明正大地告与朝廷,又得把这事儿给完美地从手上脱手。”
得有人告诉朝廷,有势力在觊觎‘三把刀’的秘密,有势力在太平盛世之下怀着野心蠢蠢欲动。
兄妹两的目光同时望向了朱载辛,的确,如他这等闲得发慌,能力不错,身份高贵的人选,普天下也翻不出第二个。
朱载辛:“还是个投名状咯。”
沈钶没说话。
他眯眯眼,看了沈钶一眼:“我如今从头顺了一遍,想想觉得哪哪都不对劲。甚至开始从头怀疑起来——我说,那些乡野女子失踪的传闻,是不是你推了一波手,把消息送进我的耳朵边上的。”
沈钶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道:“经此一行,王爷不亏。”
“亏大了,”朱载辛忍不住地活动了一下脖子,“落了一身伤病不说,还要领了这么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沈钶:“新皇登基,王爷总得先坐稳地位,才能放肆浪荡。”
朱载辛唉声叹气:“唉呀,说的也是,小王我命真苦。”
沈睿听着他叹气,心里不由地吐槽:都是郡王之尊了,还想要什么好命?
不多时,许佑德就把外头布置好了,他步履沉重,脚步虚浮,面容愁云遍布,多情的眉宇间好像还似有似无地笼了一层不吉利的灰霾,看着好像被千百只冤魂缠身的倒霉模样。他甫以进门,把几人都吓了一跳。
沈睿忍不住地往门外瞧:“你这是已经动手了?”
“没有。”
她疑惑,“那.......怎么解释你变成了这衰模样?”
许佑德右手抚上了脸颊,问道:”我模样衰吗?”
沈钶:“嗯。”
他抽了抽嘴角,又不死心地问朱载辛道:“我模样衰吗?”
朱载辛朝他看了一眼,很是嫌弃地别过脸去,“都快衰到下水沟了。”
“......”
剩下两个只是看戏的,也就沈睿是发了善心真切地关心他的:“你遇上什么事儿了吗?到底是怎么了搞成这幅模样?”
许佑德:“可能是心理压力过大吧。”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这口气被他给吐得抑扬顿挫的,像是台上唱戏的老生,“毕竟没杀过这么多人。”
算起来,几人手上都是沾了血腥的,听闻此言也跟着沉默,没想不开去接话茬。他们拍了拍屁股起身,许佑德在前头引路,也许是怕心生愧疚情绪不安,他很厚道地选了一跳空荡荡没人的路。
这洞穴不大,一会儿便看到了洞口,沈睿看着那浇了油的茅草从外头一直延伸到里头,又看到许佑德已经举好了吹着了火的火折子,忍不住地又问了一遍那个早就有了答案的问题:“真,真要烧吗?”
没人回答她。
沈钶动了动手,把身边妹妹的眼睛给蒙住了,许佑德很潇洒地一甩袖,火折子在半空一扬,精准的落在了草堆里。
有了油的推动,这火燃得很快,从点点星火到明焰灰烟,似乎就一瞬间的功夫。
不过沈睿没瞧见,她身处一片黑暗,不过她能听见,能闻见,周围满满当当扭曲了的空气,似乎有想活命的冤魂在不断尖声叫嚣。
他们在这站了良久,也可能只站了一会儿,沈睿耳边那些虚化了的尖叫逐渐散去,只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好像初生的花瓣被初晨的露水打落,娇嫩地粘在了萌生一点黄嫩尖角的草芽上。
那声音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那一夜之后,众人四散,各归各家。不过沈钶没带沈睿回国子监,他两在山下坐了一会儿,天光便亮堂了,兄妹两转了个弯,直接登山拜了龙虎山茗隐庙。
尽管沈睿觉得这一番做法有点自欺欺人了,不过还是不忍辜负了哥哥的好意,一座一座佛像挨个拜过去,但心绪杂乱无章,满脑子跟解不开的红线似得绕成了一个一个的死结,连大和尚敲木鱼低颂的佛经都平静不下来。
不一会儿,天边飘来了朵乌云,淅沥沥地竟是下起了斗大的雨点。两人本就不急着下山,如今更不急了,干脆包了两间厢房,打算住一夜再下山。
兄妹两立在廊边看雨,长久地沉默之后,沈睿率先开口:“哥,我还是觉得不妥。”
这是她下山上山,近大半天时间说的第一句话。
沈钶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事,他道:“你若真觉得不妥,当时为什么不出声阻拦?”
沈钶说话一向都是一针见血的,不过在自己妹妹面前努力地扮演了一个长兄的好形象,这等习惯被刻意压制隐藏,没有放肆显露而已。
猝不及防地,沈睿直接被这句话给拔了面皮,狠狠一噎。
沈钶:“马后炮的事情就不要干了。”
沈睿急急问道:“悔也不行吗?”
沈钶沉默了一阵,说道:“悔,是可以的。”
“大哥悔吗?”
沈钶:“悔。”
沈睿踟蹰着说道:“那若是重来......”
沈钶:“我还是那个选择。因为没有比那更好的选择了。”
滴滴答答的雨珠越砸越烈,溅到了沈睿的脸上,湿乎乎的一片,她也不擦,就任由那些珠子在自由花落,嘴巴张了又张,喃喃道:“那些......那些是人命啊......是十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沈钶:“可是这世上,最贵是人命,最贱的,也是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