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佑德沉声道：“正主已逝，余波尚存！你当真以为朝堂上的事儿是有一说一地这般简单吗？”

沈睿：“我......”

许佑德手上更用力：“若是这个秘密泄漏出去，先皇的所有推行令制一一作废，那时候推倒重来，无异于将我朝再倒退二十多年！”

“若是这个秘密泄漏出去，先皇血脉有他因，如今颐养天年的后宫众人，不得不秘密处置！无异于将此番性命大债再清算于呕心沥血的先皇头上！”

“若是这个秘密仙露出去，所有参此事，知此事的都会死！就为了保全天家颜面，无异于血海罪孽！”

他一口气说了这般多，而后惨然一笑，慢慢松了力道，放开了手，轻轻道：”若是这个秘密泄漏出去，朝堂旧党派再无立足之地，新皇无权利再行制约，无异于将江山社稷推于危险境地。”

沈睿憋不住地问了：“为什么？”

她疑惑的是最后一个。

许佑德抬了抬眼：“欲望迷眼，权势迷心，太宗有魏征制约，方能缔造贞观盛世；天圣有包拯抗衡，才便清明北宋污浊世道。大抵如此，循环往复，没什么变化。“

这些说法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沈睿这才惊觉自己好像闯了弥天祸，呆了半天，这才说道：“对不起。”

许佑德：“小渔村谢公之后为了保住这个秘密，甘愿偏居荒野，以子孙百代来践行忠义，你最对不起的是他们。”

沈睿：“我谁都对不起了。”

两人静默良久，久到天边破晓，鱼肚白和朝霞一起从兜着的夜幕里倾泻而出，许佑德才开口问道：“你会说出去吗？”

沈睿：“这是国家机密，我将以生命例行守护！”

听了这话，许佑德盯了她好久，眼神黑沉如铁，带着肃杀之意。良久了，才轻叹一声，把胸口那团气给细细地吐了出来，好像放过了自己。

他把目光望向了门外边：“那他们呢？”

沈睿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许佑德：“那便罢了。”

沈睿心里蓦然升腾起一股子不安来。

许佑德略带威胁地又望了她一眼：“这个村子的事儿，你不要管了。”

沈睿到底劝了一句：“先皇放过了他们，是因为智者仁心，君父慈悲，你为什么不肯......”

许佑德：“因为这盒子，这盒子里的秘密重见天日了！”

他一把抄起了那个漆雕盒子，站在了沈睿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你以为为什么只给谢公三十五年岁月，为什么子子孙孙都只能活三十五年！因为这个秘密必须被时间给掩埋彻底，因为所有沾染上此类事端的都要撇清关系。”

沈睿一愣。

许佑德：“你以为这个疾病的谎言能说多久？！你以为他们谢公一脉能在这个小渔村呆多久？！五代之内，谎言必破。”

沈睿：“若是......破了......”

许佑德：“若是破了又怎样？！所有资料文字尽毁，所有参与此事的直系也全都不在人世，没有人会说出这个秘密来。“他声音一下低了下来，手也无力地垂下，只紧握着那个雕漆的珍贵小木盒摇摇坠坠，”先辈们那般惨烈地想要掩藏的秘密，如今却被我们给不知好歹地挖了出来。”

沈睿：“怎么补救。”

许佑德看着她，有点嘲讽有点自叹：“补救？”

沈睿点点头：“无论怎样，无论以什么方法，怎么补救？”

许佑德：“你想补救？”

沈睿用力地点头。

许佑德心里好像稍稍地宽慰了些，推开她道：“你不要管这件事了。”

沈睿一愣。

许佑德：“去山上等我吧......我们出去。“

.......

这是黎明的第一丝晨光刚莅临大地的时候，小渔村却还很安静。

沈睿独身一人，朝着乔三当初所指的大山路走去。

她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就把村庄给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回身再望的时候，只能看清隐隐的轮廓。

沈睿走的时候专门蹑手蹑脚地回了趟谢小娘给她的小破房子里，把自己晾干的衣裳给换上了。临到山脚下忽然觉得不对劲，抬手一摸头顶，原来还盘着妇人发饰，发髻上还缠着那朵劣质做工的珠花。

她想了想，把头发松了下来，大红珠花留在了旁边一颗矮树上，红花配绿叶，其实正好。

沈睿看了看，很是满意自己的杰作，于是提了脚力，继续地往山上跑去。

虽是青天白日的时候，奈何山上黑土肥沃，把大树各个都滋养得高大威猛，张开的枝叶挤挤嚷嚷，硬是严密细致地瓜分完了所有的空隙。

阳光都没地方落脚进来了！

沈睿怕黑，她想着，要么小心地点个火？

一摸身上，空空如也。她恍然大悟，在上山之前，为了弥补过错，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便把打火石交给了许佑德。

前路虽是黑暗，但她却莫名地想起了今早的朝霞。

......

这一等，等了好些时候。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早上有朝霞的时候便能看出来了，所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日上三竿的中午时候，烈焰太阳正好地被一片巨大的乌云给遮住了。

这乌云似乎自北方来，严严实实地笼罩了周围五十里地。

沈睿在半山腰上，看见了这片乌云也不怕，索性地捡了棵大树在茂密如伞的树冠底下躲着。

马上要有一场大暴雨了来了。

半空乍然一白光，接着便是轰鸣的雷响。

沈睿摸着大树树干，来来回回抚摸，用的是她那只刚复原，还有几道横痂的手。新长出的肉似乎更能触摸世间万物，那忐忑的手感自指尖传到了心里

她如今也算是罪人了。

想到这，不由地出声感慨：“雷霆雨露，皆自上恩。”

大雨磅礴而下。

又过了一会儿，许佑德顶着大雨上山了，他灰头土脸，脸色难看得要命。

沈睿在树下朝着他挥手：“这儿！这儿呢！”

又是一道白光，似乎要劈断整个山林。

许佑德一愣，快步上前，拉住沈睿的手就跑：“你不要命了！打雷时候还敢站在大树底下！”

沈睿浅浅一笑：“解决了？”

“你不要管。”

他两在雨里头穿林奔跑，沈睿忍不住地回头。

许佑德停了步子，先把她的脸给掰正了过来，“我说了，你不要管！”

他道：”就当这几天是做了一场梦吧，梦如泡影，一碰就碎。没有什么小渔村儿，你也没经历过什么要命的事儿。”

沈睿听话：“我没去过小渔村，我也没经历过什么要命的事儿。”

许佑德很满意，前一阵的火气似乎烟消云散，又恢复了常有的温柔口吻：“累不累？”

沈睿摇了摇头。

许佑德：“累的话我来背你。”

沈睿：“那我累了。”

许佑德：“......”

他好笑地把身子站到了小姑娘的前面，蹲下去矮了半截，方便这个小姑娘蹬着短腿爬上他的背。

沈睿一跳就跳了上去。

许佑德扶稳了她，垫了垫，又坏心眼地转了两圈。

沈睿忙道：“晕了！晕了！”

许佑德：“走咯！”

行至山峰最高处的时候，沈睿还是忍不住地回头看了看。山的那边乌云更密，她又想起了今早清晨时候那片火烧似得朝霞。

若两者一齐地比拼，究竟是乌云厉害，还是火烧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