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楂在这座水寨里出生，自然而然地，也是在这座水寨里长大。

她是普通的一个姑娘，却还是一个特别的战士——和寨里同年岁的孩子们不同，她不是跟着寨里头的武艺师傅一步一步地练习武艺，她的老师便是她的父母。

小楂身为一个女儿家，比沈睿这个从小上蹿下跳的猴子多了不少对自己身份清醒的认知：为什么她一定要拿刀呢？学着别的小姑娘拿一拿刺绣的针，捧一捧漂亮的书不好嘛？

小楂记不起她初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具体是多大，可能三岁，可能是四岁。反正她当时不谙世事险恶，想到什么做什么，这个念头一从脑子里结种，便立刻落地生根，萌发抽枝，长得不亦乐乎。

她蹬着小短腿就跑到爹娘身边争取自己应有权利去了。

她娘笑了笑，没搭话；她爹望着她娘笑了笑，也没说话，却以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拎着自己女儿的后领子就走到了院里。

那轻松而不在意的姿态，恍若拎的是个畸形的多长了四肢的皮球。

他爹抹去了对她娘温温柔柔的笑意，转而冷冷地与她说道：“蹲马步，一天。”

小小的小楂打了个大大地冷颤，那天正值三九冬的雪天，雪花儿就飘了一会儿，便把她的小身子骨给盖住了。

她爹娘没心疼，倒是她身子不好的暮哥哥心疼，跌跌撞撞地抱着两件厚实的大衣赶过来，两个小奶娃性子倔脑子梗，也不知道先把身上积着的雪给掸掸，就不管不顾地先抱在了一起，互相取起暖来。

其实真要算起来，从小当男孩养着的小楂身体健壮，哪怕是被雪埋了这些时候，身子还更热乎些。可怜暮哥哥本来是送温暖来的，不想临到头，却是在取暖的那位。

不过这不打紧，不重要。

只是当时小楂窝在大衣里看着近在咫尺的暮哥哥，觉得着男孩怎么生的这般好看，睫毛弯弯翘翘地扑扇，跟小蝴蝶似的。

真好，她最喜欢蝴蝶了。

沈睿和许佑德蒙小楂隆恩给从衣柜里放了出来，此刻神情紧张，紧紧地盯着这个来路不明，功法高深，但却明显正在发呆的小女孩。

沈睿觉得再这般沉寂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于是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凝固得能憋死人的寂静。

小楂好似才反应过来：“哦对，我要继续收拾东西。”

沈睿也不知自己从哪儿忽然掏出的熊心豹子胆，竟然脑子一抽抽伸手拉住了这“高人”的手腕子，偏心里头还没个察觉，只是诚恳道：“先别急——小楂，你也要出去。”

小楂点点头：“是呀，我要出去。”

沈睿：”你怎么能出去呢？这不是你的家吗？“

小楂直梗梗说道：“你不是也从家里出来的吗？你能出家门，为什么我不能？”

沈睿：“......”

有几分道理。

小楂撅起嘴巴：“你们是不是不愿意带我出去？”

沈睿很想说“是”，她胆子小，可不愿意干和豺狼虎豹共行的倒霉差事。但也因为了她胆子小，所以此刻也不太能支持她说出这个“是”字。

小楂也察觉到了什么，眼里忽然包了泪：“为什么？不是说好了朋友之间要相互帮助的吗？”

沈睿：“......”

小楂哭得期期艾艾，委屈地指责：“你当时让我来帮你，我立刻就同意了，可如今换做你来帮我，你为什么就不肯同意呢？”

沈睿：“......”

被小朋友指着鼻子的指责，让沈睿没什么还手的想法。

小楂哭得咔嚓一声止了声息，猛得提出来一口火气，拍着桌子张牙舞爪：“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

这个问题要命了，如果答得不顺溜，保证把前面所有的铺设都给打破。

沈睿心中有抉择，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得，“没有没有，”她道，“只不过我瞧着，你家里人好像不让你出去，所以才这么问的。”

小楂一听，情有可原，便收起了愤怒的姿态，安稳地收了横刀阔斧踩在桌面上的小脚坐回了椅子上，不过愤愤之意未排空得彻底，语气里依旧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地梆硬腔调：“你是说刚刚来我屋里的大傻愣子？”

沈睿察觉到她的神态转变，先是暗搓搓缓了一口气，然后一听这问题，瞬间笑了：“应该......是吧......”

小楂面色多云转阴，眉梢边好像都透着一股沁人的冰寒：“他可不是我家里人，我家里人除了暮哥哥，剩下的都死了！”

之前莫名沉默的许佑德忽然插了嘴：“那家里人给你留了些什么吗？”

沈睿斜眼看他：莫名其妙，问这个做什么？

许佑德却不顾她眼神的质问，只继续说道：“比如说，给了你后背一掌？”

沈睿：“......”

小楂面色古怪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沈睿惊了：“还真给了你后背一掌？”这还是亲生的孩子吗？这是什么样的爹妈？

许佑德微微笑起来：“因为我也一样，不过我爹妈在我出生时候就死了，我最亲近的家人只有我师傅，他也给了我后背一掌。”

话至于此，沈睿恍然了，怨不得这小丫头年岁不大，武功内力这般深厚，原来竟也是得了先人的传承缘故。

不是装嫩的天山童姥，也不是骇人的妖魔鬼怪，沈睿看着这小女孩便没了之前笼罩在她周身飘着的诡谲光环，相反的，越看越顺眼。

小楂同情地看着许佑德：“那你也真是惨，我比你好些，我爹除了打了我一掌，还给了我这套房子呢。”

许佑德：“......”

这是在比拼遗产吗？他要不要亮出自己的底牌？

沈睿一听，十足地担心起这只无时无刻不再开屏的花孔雀又生出什么一争高下的心思，赶忙地制止住这个话题的深入，转而说回正事儿来：“你还没回答我呢，小楂，这个二阳不让你出去，你又想出去，这可怎么办？”

小楂：“他不是不想我出去，是因为嫌弃带着我出去是个累赘。”

沈睿：“别乱说！你武功那么好，怎么会是个累赘呢？”

小楂闷闷地生起气来：“他就是嫌我是个累赘，因为我不认字，也看不懂地图，不像他似得，周围四通八达的水路全给印在脑子里了。”

沈睿脑子一顿，心想也是可怜，这倒霉孩子怕是前十分之一辈子都把时间花在习武上头了。

不过......她忍不住地开口询问：“你不认得地图，也不知道水路，那你是怎么跑出去的？”

小楂：“我如果跑了出去，我还会呆在这里吗？”

沈睿：“该是......不会吧。“

小楂：”每一次！每一次我跑出了寨门，就分不清东西南北！每一次！都被那个混蛋二阳给抓回了寨子里！”

沈睿心里其实明白了过来，不过得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憋笑憋得好是辛苦。

她内里暗搓搓琢磨着，也许不只是这个原因吧，若只是因为小楂不认路，那个二阳怎么可能不放她出去？毕竟是这般凶残霸道的一个助力呢！

该还有别的原因。

但这个原因具体是什么，沈睿便也想不通了，因为她拿到的讯息实在太少，好多的关键点还没有理顺。

比如工场码头那些建造好了的船只驶向何方？

比如小楂和二阳嘴里说着的暮哥哥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楂大眼睛忽闪忽闪，里头闪烁着也不知是狡狯还是阴狠的光：“你们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沈睿可不能说心里头弯弯绕绕已经写出了一本悬疑话本，只能学着小楂的模样跟着眨眨眼，佯装不知地回道：“我能担心什么？”

小楂：“担心我带不走你们。”

沈睿不由地抬眸，眼光和许佑德稍微碰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目光便交流出了一套完整剧本。

沈睿立马挂起了天真无邪的笑意，唱着白脸打得是黏糊糊的友情排面：“怎么会？我们是好朋友呀。”

许佑德则是面色肃正，很认真地说道：“小楂姑娘机敏聪慧，所向披靡。”

沈睿对许佑德吹捧彩虹屁的水平很是放心，接着温声道：“而且呀，你不认识路，但是我们认识呀。”

许佑德：“对，我原地转十八个圈都能找到家门往哪儿开。”

沈睿接着温声哄骗小白兔：“所以呀，你不要太担心了。我们是好朋友呀，我们一定能一起突破难关的！”

小楂被这说法给带起了信心，紧握着拳头高高举起：“嗯！”

沈睿满面笑容，像只设套成功的狐狸：“所以呀，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小楂一把背起了包袱，豪气冲天地高昂头颅：“你们跟我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