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睿还在那感怀伤秋地叹息，许佑德却是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脸色唰得一下变了，半青半白，脸部的皮肉好像没了支撑，带着嘴角拉下，似是提了一斤的钢圈。

他开口问道：“你昨儿跟二阳说你要离家出走？”

小楂点头：“是呀！”

许佑德继续问道：“你和二阳的关系不好？”

小楂露出了凶恶的面孔，带着野兽似的尖尖的獠牙也展露于人前：“如果不是暮哥哥，我立马就能把他撕成碎片。”

许佑德：“而且，每次你出逃，二阳都能找到你？”

小楂一顿，收敛了凶意，略略地有点个不好意思：“是，是。每次都在我饿得难受，找不着路的时候有人找到我。”

说罢，十分宽宏大量地一摆手：“看在他每次还能找到我的份上，我就不杀他了。”

沈睿赞了一句：“小楂真是心胸开阔。”

小楂乐了起来。小孩子分不清真心假意，以为说出嘴的话都是从心里头剖出来的。

许佑德沉沉的目光望向了沈睿。

沈睿在小楂面前好像也恢复了孩子的天真，且自以为脑子高人一等，举手投足之间笼罩了一层温暖的母性光辉。她瞧见小楂开心，自己也隐约有种“吾心甚慰”的感慨，也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

这开心直到接触到许佑德目光的时候才慢慢消退。

许佑德：“别大意了。”

不过四个字，却顶过冰泉灌顶。

她蓦地打了个激灵，开始细细思索这些事儿来。

其实串联得很顺利，但沈睿越是往深里头想着，脸色也是越来越白。

二阳知道小楂要离家出走，寨里头又只有一条船——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二阳肯定地知道小楂在这条船之上？

说不定他两的踪迹早被“文”字号水贼给紧紧地捏在了手心里头！

她艰难地往抬头往顶上来看。船舱里已经没有了震塌的声响，好像水贼们都已经登完船，准备抛锚起航了似得。

沈睿第一次生出绝望之心来，仿佛咽喉已经被十来人紧紧扼住，顺气不下，呼吸不畅，直把嫩白的小脸蛋憋得通红。

许佑德一瞧，不对了，这小姑娘不要被吓狠了。想了想，张口道：“其实也用不着太过惊慌，毕竟小楂在旁，他们也不敢贸然动手。”

沈睿望向了小楂，小楂一头雾水：“啊？你们在说什么？”

沈睿：“......”

她不由地悲愤起来：“可她什么都不懂。”

许佑德：“什么都不懂才是好事。”

沈睿微一皱眉，抬眼去望他。

许佑德下巴微微抬了抬，几天的劳累，合眼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说是修整仪容了，他的下巴上已经生出了一片冒头的胡渣，活像初春时候萌芽的青青草原。

他道：“这顶上的人到底也是二阳的人。”

沈睿：“可他们都是水寨的人。”

许佑德笑得有些不屑，没回答沈睿这等问题，微微偏了偏脑袋，朝着小楂问道：“小楂姑娘，我问你一个问题？”

小楂：“你来问。”

许佑德：“如果你家水寨派人来寻你回家，你回不回去？”

小楂摇头，很笃定：“不回去！”

许佑德：“如果二丫带你去寻你家暮哥哥，你去不去？”

小楂眼睛一亮：“去！”

许佑德：“那如果你家水寨和二丫撞在一起了，你帮哪个？”

小楂挥舞着小拳头：“我帮二丫！”

许佑德眼里总算挂了笑意：“那又如果，你家水寨的人要杀二丫呢？”

小楂：“他们怎么会杀二丫？”

许佑德顿了顿，笑意更甚：“是二阳让他们杀的。”

小楂恍然：“是二阳的人，”她瞬间又凶恶起来，“二阳的人都是坏人！”

许佑德有心逼出一个答案来：“都是坏人，所以该要怎样？”

小楂：“他们敢动二丫！我就动手杀了他们！”

她转过头来，对着沈睿认认真真地说道：“二丫不要怕，我会把他们杀光，一个不留！”

沈睿心头一痛，莫名地升腾起一股子内疚，但理智好歹喝住了她将将出口不知好歹的找死行为，只得咬了咬唇，缄口不言。

且不说沈睿怎么想，反正许佑德开心了，放心了，寻了个较干净平坦的地方准备小眯一会儿。可待到倒身将睡时候，却是停了动作，转身朝着沈睿问道：“你睡不睡？”

沈睿摇头。

许佑德：“那我先眯一会儿，”他眼神微微往旁边偏了偏，目光投在小楂身上，嘴上的话语却依旧是对着沈睿说道，“你小心点。”

沈睿明白意思，点了点头。

许佑德安心睡去了。

沈睿看了看眼神有点迷离的小楂，想着这小女孩好像昨个晚上也没睡，于是温声问道：“你困不困？”

小楂伸展身体打了个哈欠：“困了。”

沈睿朝她招手：“那我们一起睡儿会？”

小楂收了利爪抿了牙床的时候，看着就是个呆萌可爱的虎斑猫，她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沈睿身侧，左看右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把身子一缩，钻进了她的怀里去。

沈睿哭笑不得，顺势把手臂紧了紧，背靠船舱，也慢慢地睡过去。

她也有好长时间没睡安稳觉了。

......

船体猛地一阵摇晃，好像天崩地裂了似得。

小楂反应灵敏，一下从沈睿怀里头跳了起来，脑门直接带着二踢脚炸天的力道冲着沈睿的下巴一顶。

卡擦一声，很清脆的响动。

沈睿直接给痛得眼前一黑。

许佑德紧随其后地警惕，刚站起身做出一副备战姿态，就察觉到了这边两个女孩子闹出的动静，失笑之余，还得赶忙跑过去哄着：“怎么样，疼不疼。”

沈睿正了正自己的下巴，叹息道：“得亏我醒得早，不然恐怕就要咬到舌头了。”

许佑德：“你不困吗？醒的那样早？”

沈睿：“做噩梦了......”

船体又是一声巨响，连着并这巨晃一起。

许佑德拉住了沈睿的手腕，以绝对的力道稳住了她将将倒下的身形，他低声道：“我待会儿再问你噩梦的事儿。我先去看看上面发生什么了。”

沈睿动了动腕子，把握在上头的温暖传得更匀称了些，“好。”

小楂在那蹦跶：“不用瞧不用看，八成是撞上船了。”

许佑德：“撞船？”

小楂：“不撞船怎么把船连在一起？不连在一起怎么搭桥？不搭桥怎么拉人丁回寨？”

许佑德恍然：“看来他们是盯上猎物了。”

头顶上脚步声又起，踩下纷纷洒洒来的灰尘雨。

小楂十分有经验，拦住了就要上去的许佑德，弓着身子转悠着大眼睛：“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她慢慢在那数着数，“......三十五，三十六。”

沈睿：“三十六个人走光了。”

小楂：“再等一下。”

头顶忽然咣当一声重物砸地巨响，听着上面的意思，有点像是车轮滚地。

许佑德：“这是什么东西？”

小楂回答得很形象：“是‘轰隆～砰’！”

许佑德：“......”

沈睿念叨了一遍这个象声词，琢磨了一翻，答道：“应该是火药，或者是......火炮？”

可这个猜测一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不可思议地扭头朝小楂问道：“这是火炮？你们寨中居然还能生产火炮？”

也无怪乎沈睿会如此惊讶，火炮在当廷一直是引以为傲的作战工具。成祖年间创建的专业火器部队神机营，他同当时的五军营、三千营合称京军三大营，担负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任务，是当廷直接指挥的最重要的战略机动部队。

成祖曾和太孙搞出一场震惊朝野的皇位争夺战，神机营占了不少头功。

而神机营所持火武器均来自南直隶火器制造局，图纸更是机密中的机密，民间稍有仿制便是犯了大罪。可以说全国的火器都是被朝廷牢牢把控在手里。

沈睿想到这些，眼神略略变了。这“文”字号水贼，怕是来路不小。

任凭沈睿和许佑德心里头弯弯绕绕，小楂却是不用想的，她还挺疑惑的：“你们在说什么？”

沈睿：“......”

她觉得自己的胃稍微有点抽抽，只好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没什么，没什么，不过顶上的动静没了，咱们是不是可以上去了。”

小楂用力点点头：“嗯，可以了。”

三个人顶着个木板冒头，只先露出了三双眼睛。

果然，船舱里空无一人，全下场亲自打劫去了。

小楂身量娇小，身法灵活，小腿一蹬就爬了上去，拍了拍手心，回身道：“快点，你们快点跟上。”

许佑德很是殷勤地转过头来：“需要我帮忙吗，主子？”

沈睿冷淡拒绝：“不需要。”

说罢也紧跟着爬了上去。

许佑德暗自低头一笑：“晓得和我说话了也好。”说罢轻轻一跃，便双脚站上了平地，还很有公德心地踩平了刚刚他们顶起来的一片木板。

小楂躬身缩头蹑手蹑脚，压低了声音于后面跟着的两人说道：“跟进我来。”

沈睿谨慎，亦是学着她的模样来，许佑德却不干了，这么个形象太过难看，怕是会影响他在自家小姑娘心里头的形象。

许佑德：“不是没人了嘛，何苦作践自己来？”

小楂转头认真说道：“会有人折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