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佑德勾起嘴角，眼里玩味十足，这个男人似乎对于这些一死一伤的抉择很是感兴趣，或者说，对于沈睿每次选择的抉择很是感兴趣。

沈睿看了他一眼，便默不作声的转过身去，朝着马帷作揖行礼：“马知府。”

马帷急得，简直想立刻扑地上回一个稽首礼。

沈睿忙道：“这一拜大人受得起，在下有事相求。”

马帷：“大人请说。”

沈睿：“如今衙门里有没有什么死囚？”

马帷：“死囚？”

沈睿：“或者说，其罪霍霍滔天，必将以死为终结的罪大恶极之人。”

马帷叹了口气：“大人难道不知？这等死囚，名单终得上报朝廷，统一交由圣上重审，秋后前核验，若是陛下朱批画勾，便是定下秋后处决；若是不批，便继续送回至死囚监狱中。一人一格，经了御前的东西，谁都不敢马虎。”

言下之意，死囚犯是当不成这替罪的羔羊了。

沈睿急急问道：“那附近有没有什么，罪大恶极，却又......”

马帷沉默不言，也不打断沈睿天马行空的话语，只在默默听完后，慢慢地又叹出了一口浊气。

沈睿胸膛里那颗跳动得欢快的心脏，慢慢地，慢慢地被不知哪里涌来的死水给淹得停了活动。

马帷道：“下官权责不多，倘若两位大人真能寻来替罪之人，下官愿替大人行这个方便。”

他已然铸成大错，可志之所向，虽错不可止步。所以于他而言，总得要冤枉一个人，那么到底冤枉是谁，没有什么所谓。

许佑德在一旁默默开口接了话茬：“多谢马知府了。”

沈睿五雷轰顶地站在原处，略显颓败之势。

许佑德又问：“能给多少时间。”

马帷：“罪案已定，罪名已明，死刑犯的名字已经整理妥当，只要不是拖到秋后处决当天，都可。”

这算是一个很长的时间范围限制了，诚然马帷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把这方便给他们行得彻底。

沈睿回了神，轻声道了一句“多谢”。

马帷：“下官惭愧。”

沈睿心里头无奈地笑了笑，谁不惭愧呢？

原本以为艰难困苦的谈判就这般轻而易举的解决，看上去是个皆大欢喜的事宜，然得胜方沈睿精神状态却委实不怎么好，精神恍惚，三魂没了七魄的倒霉衰模样，走了两步路，左脚绊了右脚跟，差点把自己砸进砖地里头。

许佑德瞧着不太对劲，直接上手一个公主拦腰抱，对着后头马帷马知府道了句告辞，便抱着人走了。

可怜马知府，惊愕之余惊叫出声：“大人！下官的穴道......”

余声飘到明烛里头，又灭了一片的光亮。

刚跳下墙头，沈睿便挣扎着要从许佑德怀里挣扎出去，许佑德死死不放，别瞧他耸得利索，但真论起拳脚功夫来，十个沈睿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许佑德：“别闹，小心摔了你。”

沈睿继续挣扎：“我要去山上。”

许佑德抬头望了望天，大体估摸着判断了一下时辰，回她道：“去山上做什么？趁着今夜没过，还是先去客栈和阳伯公他们汇合一下吧。”

沈睿摇头，很是坚定：“不行！我要去山上。”

许佑德：“怎么开始不讲理了？”

沈睿：“我要去山上，去找山匪，只有他们是罪大恶极之人，可以顶替这场死罪。”

许佑德住了脚步，缄默不言。

沈睿呼吸急促，眼睛旁挂了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瞧着好像是把自己给急哭了似得，“或者，或者我们去海边上，去抓两个水匪倭寇，他们也能担得起死罪。”

许佑德总算是开了口，话语未言，反倒先泄了一丝闷笑，里头满满的嘲讽意味将将流泻而出，不用深思便足已查明。

他总算放下了沈睿的身子，干净利落地撤了困于她身上的束缚，甚至还把她向前推了一把。

沈睿被推得一个趔趄，总算是抑制住了胸口翻滚不息的悲哀，回过头冷冷询问：“你要干嘛？”

“推你一把。”

沈睿垂下眼眸：“我不用你推，我自己也会......”

许佑德接了话茬说道：“也会什么？去找那些勘得死刑的罪大恶极之人去顶替了谢琼的位置吗？”

沈睿问他：“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许佑德反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找到罪大恶极之人？”

沈睿一怔。

许佑德：“这世间，神仙孽障均为一体，小奸小恶怕是每人都有，小善小良亦是融合其中。你要找一个大慈大悲之人，难；你要找一个大奸大恶之人，亦难。”

沈睿梗直了脖子，眼睛忽闪忽闪把眼皮子眨得飞快，两瓣红唇轻抿了下又赶紧地放开，“难也得寻。”

许佑德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难也得寻。”

两个人对峙了半晌，沈睿皱了眉头，忽然道：“这不像你。”

许佑德：“不像我？”

沈睿：“每次这个时候，你总得打击我，消磨我的自信，然后出一个馊主意，直接把我的底线击溃击败，把我拉进无限深渊。”

许佑德故作惊讶：“被你发现了？”而后又悠悠摇头，“但太可惜了，我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沈睿：“你不继续？”

她指的是此次事宜。

许佑德：“这次我用不着继续。”

沈睿看着他那张俊颜，他这张脸，眼如井，深似千尺深，哪怕面容带上的一点微微笑颜，放进了她眼里也恍若是空穴风起的一点微漪，不显平静，倒是有点预兆了大风大浪的莫名可怕。

他越静，事儿便越难，后果就越严重。

沈睿光是看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心里就蓦得升腾起一股子恐惧来。

许佑德瞧着沈睿沉默不语的模样，难为地居然露出了一点不可置信来，“你这是怎么了？你应该也察觉到的。”

沈睿：“察觉到......什么？”

许佑德：“你的时间不够了。”

时间不够？时间怎么可能不够？马知府说了，只要秋后之前，都可以与他们行这个方便，如今不过盛夏，还有将将两个月的时间，哪里不够了？

许佑德似乎猜中了沈睿心里所想，径直地问了出来：“你当真能耽误得起两个月的时候？”

两个月的时候？

长兄被擒，身负皇命，若真耽误两个月的时候，怕是什么事儿都赶不上了。

许佑德平时怜香惜玉之心做得那叫一个面面俱到，但每次一到这时候便成了一个咄咄逼人毫无余地可回旋的小人，他不顾沈睿面上的显而易见地挣扎，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当真能耽误得起两个月的时候，就为了救一个与你此行目标不甚相关的小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