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惊鸾
作者:千崖暮色 | 分类:古言 | 字数:78.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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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 当年又当怨谁人
沈倾鸾一向觉得自己是个果断的人,当初说入军营,她便能在那儿长留八年,一柄长枪提在掌间,她从来也就不会手软。
可再一细想,她又似乎并没有那么果断,只要是对待于自己而言重要的人,她就会犹犹豫豫无从下手。
诸多思绪哽咽在喉,可丞相府毕竟不是当年的沈家,不允她悲伤之时便能放声大哭一场。
她也只能将被子抱在怀里,眼泪流着流着,渐渐就睡了过去。
不知现实还是梦境,那声雷鸣将她惊醒,踏着那条熟悉的石子路,沈倾鸾终究还是来到了那秋千前面。
外头天色不好,黑云遮掩了傍晚的微光,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一片阴沉。她看过无数这样的暗色,只是七岁之前,她从未像现在这般,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冷。
“都多大了,还是只会赖在爹娘怀里,也也就这点出息了。”稚嫩的声音传来,沈倾鸾循声望去。透过小窗,里头正坐着三哥与母亲。
还有年少时的自己。
在去渟州城之前,她是害怕雷声的,所以每每到了这种阴雨天气,沈倾鸾都会赖着沈夫人不愿回自己屋里。
而每次沈迹风都会笑话她,这么一来二去,总归是吵闹不断。
沈夫人见惯了他们的闹腾,只会在旁边微微含笑,谁也不曾偏帮,甚至还会一一取笑。
“说起来,大嫂此番回老家探亲,可有好些时日没回来了。”两人吵完,尚且年幼的沈倾鸾趴在床上数珠子,无端便是轻叹了一声。
沈迹风还有些讶异,微一挑眉,“你与大嫂关系何时这般好了?人才走几天,你就念叨了起来。”
沈家大哥的妻子生性冷淡,不愿与人相交,若非这两人是真心两情相悦,只怕这门婚事沈夫人也不会答应。
只是哪怕人嫁进来以后,对公婆虽然是孝敬有加,却实在是给人一种疏离感,好似怎么也无法与她亲近起来。就连对待沈倾鸾这个家中唯一的幺女,她也向来是冷冷淡淡的模样。
“大哥说大嫂老家的点心十分出名,我是惦记着点心呢。”她嘟囔着说了一句。
沈倾鸾记得,自己幼时也十分喜欢这位大嫂,因她的清冷与旁人都不同,所以觉得她的性子十分独特。
哪怕接触之后仍然无果,沈倾鸾对她还是抱着几分亲近的心思。
将自己心中的想法隐藏很好,沈迹风也就真当她是惦记着大哥所说的点心,连番取笑着她没出息,三两块小小的糕点就能收买。
许是她的念叨起了作用,正在那天晚上,大哥就带着妻子回到了沈府中,只是两人的神色都不大好看,想来应是路上闹了什么不愉快。
沈家大哥好歹还是记着她的点心,亲自将那盛着点心的盒子送了过来,倒也没说什么就准备离开。
沈倾鸾却突然叫出了他,“大哥是不是与大嫂吵架了?”
沈家大哥知她心思敏感,却没料她小小年纪,竟然就能觉察出两人之间的不对来。可细一想,自家妻子心中是怎么想的,平常都是挂在了脸上,有时候虽并未多说,却也叫那张本就清冷的脸色更冷几分。
“路上稍稍拌了两句嘴,是大哥的错,庭儿不必挂心。”沈家大哥安慰道。
沈倾鸾也是个不欲多管的性子,随口应下,就抱着点心盒子回去,沈家大哥亦是回到院中。自此一连好几日,除却争吵与各自冷脸,两人竟是一直都没能和好如初,闹得家中人也跟着思来想去。
“我今早去找大哥,听见二人正在吵着就听了一耳朵,你猜我听见什么了?”一日沈迹风突然来找她,说着吊人胃口的话,眉梢眼角也都是得意。
“你又去听人墙角了?”沈暮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再让人捉个现行,可少不了要收拾你。”
被她这么一提,沈迹风就想起前不久偷跑去二哥院中,结果被捉个正着的事情,当下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于是稍带羞恼地道:“我就问你想不想听大哥与大嫂在吵什么,你管那么宽作甚?”
虽不爱多管,可对于这一直恩爱的夫妻二人,沈倾鸾还是放心不下,因而问他:“是在吵些什么?”
沈迹风轻咳一声,故作正色,“大嫂嫁进来也有好几年了,却一无所出,大哥虽不在意这些,可到底是因为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咱们家不给大嫂压力,却不代表她娘家就不会多说,三番两次总让她争气些,大嫂也是头疼不已。”
“孩子这种事情也不过就是瞧个缘分,如此认真做什么?大哥大嫂身子骨都不弱,孩子总归会有的。”沈倾鸾不以为意地说道。
大哥二哥都成亲好些年了,只是两位嫂子皆是一无所出,沈夫人说不着急定是假的,但瞧儿子媳妇身子都没问题,对此她也就抱着随缘的态度,并不会逼迫或是让儿子纳妾。
沈倾鸾耳濡目染,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大事,是以此时并未放在心上。
可沈迹风却啧啧两声,继续说道:“大哥大嫂虽也是这么想的,却耐不住她娘家人几次提起,大嫂心中自会存几分心思。这不,回程路上大嫂提起分家,大哥就说日后有了孩子再提分家也不迟,就正好戳着大嫂心里的那根刺。”
二百一十 当年又当怨谁人
“分家?”沈倾鸾蹙眉,“咱们家过得好好的,谈什么分家?”
沈迹风长叹一声,尽是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咱们才什么年纪,哪能明白他们的心思?不过我觉着分家倒也好,总归不用各自瞧脸色,也是好事。”
沈倾鸾与家中人住惯了,府中除却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这位三哥时常讨嫌之外,她几乎是谁也不想失去,所以听完心绪就有些低落。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有哪里不好了?”沈倾鸾嘟囔了一句。
见她是这副失落的神情,沈迹风虽年纪不大,可也能猜出一二,于是拍了拍她的头,“你喜欢热闹,也有人偏喜欢安静。各自安好不就成了,何必要强求旁人?”
沈倾鸾应了一声,“这也确实不是咱们能管的事情。”
此后一连有两个月的时间,沈家大哥与大嫂皆是如此相处,直至沈家出事前的那几日才有所转变。
一向不爱与人相处的大嫂难得主动将一家人聚在一起,而她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为那张惯常清冷的面容添上几分和煦。
沈倾鸾觉得这样的大嫂真好看,如昙花一现,虽是难得,却更美得动人。
其实直至此时,沈倾鸾也不知大嫂为何要将家人聚集一处,可当她置身梦中,有些画面却是延续了下去,未曾被那下在饭食之中的迷药阻挡。
“前些时候诊出了喜脉,大夫说,已经两月有余了。”沈家大嫂面上笑意盈盈,是从未有过地将欣喜溢于言表。
外头轰隆一声惊雷引去了沈倾鸾的注意,她回眸看了一眼突变的天色,再回过头来时只见火光冲天而起。
没有临危之时的慌乱,整个沈府中除却被火舌吞噬后发出的噼啪声响,寂静地让人有些害怕。
沈倾鸾想去摇醒那些尚在昏睡之中的人,提醒他们将会有一场大难降临。
可她的脚却好像被钉在了原地一般,纵使再怎么动作想要往前迈,也终归是无济于事。
这场火不知烧了多久,可那火光却没有丝毫停歇,沈倾鸾将嗓子喊地有些嘶哑,从爹娘兄长到伺候在她身边的侍女,在这长夜之中却没有回答。
直到有一个身影从里头跌跌撞撞地逃出来,沈倾鸾心中刚漫过欣喜,却对上一张几乎烧得面目全非的脸。
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皱皱巴巴,啼哭不止,而她身后则是拖了满地的血痕,只一晃眼,她便全身都是血迹。
“沈庭!纵使你对我不喜,为何连你的亲侄子也不放过?你可知想我与你大哥盼这个孩子盼了多久?”她将沈倾鸾的手死死扣紧,目光之中全然是怨恨,“这天下多少官家女子是联姻而嫁,怎就偏你如此高贵,连堂堂太子也看不上?你若嫁过去去,沈家何至于死那么多人?”
“沈庭,你给我记着,沈家百余数人皆为你而死,只要你活在这世上一天,我便咒你永远不的安宁!”
她说着,整个人便化作血水,在脚下蔓延出一条长河。沈倾鸾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再一眼看那火光,便听见了无数哭喊。
“不是我……”沈倾鸾呢喃一声,随后就像是盛有恐慌的罐子破了个洞,使她瞪大眼睛挣扎起来。
“我明明什么都不清楚,此事又有我有何关连?”
“本该是皇帝一场设计,本该是与我无关才对……”
可一切解释似乎都变得有些迁强,最终淹没在那无数的嘶喊声中,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不是我!”
沈倾鸾大喊一声,原本就受伤的手砸上小几,布条散下,原本已经在包扎下止血的伤口再度被撕裂开来,钻心的疼痛使她睁开眼睛,眼前却还是隐有那片火光。
“小姐醒醒,梦里的一切不过是梦,醒来便一切都好了。”杨轻婉声音之中带着些哭腔,显然是被她吓得不轻。
然沈倾鸾明明听见她的话,却一时之间没法给出回应来,她这是将自己的手伸到眼前,只见自己手心之中聚集着一滩鲜红。
“不是梦。”沈倾鸾好似不知疼一般,将手中的血迹狠狠地蹭在被褥上,可鲜血也因此越流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当真不是梦,那些人确实曾经死在她的面前,只是隔着那层层的高墙,沈倾鸾最终也没能瞧见。
“不是梦......不是梦......”仿佛呓语一般,沈倾鸾口中就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手心被她擦成一片血肉模糊,她也不曾停下。
“出何事了?”丞相夫人那边甚至都听见了动静,不过披了一件外衣,这就慌忙赶了过来。
杨轻婉方才不停在旁边劝着,此时已然是慌乱不已,见到丞相夫人就膝行向前两步,哭道:“婢子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只知小姐应当是被恶事一时魇住了,夫人赶紧瞧瞧吧。”
听得此言,又瞧沈倾鸾那异象,丞相夫人甚至顾不得繁书劝阻,赶紧上前将人抱住。
“没事儿,娘在呢。”
一句话好似让她定了心,手上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可丞相夫人却能感觉到她身形的僵硬与颤抖,再回想起那一双失神空洞的眼睛,心间难掩几分难受。
“跟娘说说,是不是让这雷声惊着,做噩梦了?”
她声音轻柔,如微风轻轻拂过耳边,也似年幼时才得以听见的无数轻语。沈倾鸾回过神来,竟是早已泪痕满面。
“那些人不是为我所害,却终究是因我而死......母亲,我满手都是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从相识到如今不满两年时间,丞相夫人自觉不了解沈倾鸾,却知晓她心中的坚毅远胜过许多男子。可仔细想来,她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罢了。
于是将人搂的更紧一些,由她的眼泪沾湿自己略显单薄的衣料,柔声安慰:“那是你自己受的伤,又何必一定要擦干净?只需敷上药粉,细细养上几天,自然就能痊愈了。”
“至于那些死去的人......”丞相夫人说到此处微微顿住,瞧着外头那瓢泼的大雨,眼前突然就浮现当年。
那天亦是这样的大雨,也是一样的阴冷,她在府中如一个疯子般四处找寻,全然丢失了这些年作为丞相夫人所必备的端庄得体。
直至到了那后院的深井前,瞧见繁书将那发僵发硬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已是满面悲悯。
“槿儿、槿儿......”她连声呼唤着怀中的孩子,就像无数次将她从噩梦中唤回神来,待她睁眼,就能告诉她一切无恙,有她陪着。
这么多年她怨着太多人,可最多的,还是怨着自己。
所以她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因为她深知体会过那段苦楚的人,根本就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