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真的以这个无从准备的姿势摔下去，以韩梓含的那点儿只够开屏的花拳绣腿，纵使有尾羽相助不至于摔断腿，也要躺个三五天。

慕南卿不太能狠得下心。

“扔就扔呗，你以为我怕你？”韩梓含生气了，一双凤目几乎瞪圆，再次挣扎。

慕南卿整只手臂已经麻木到失去了知觉，不过眼下，似乎有了更糟糕的事——废弃小楼年久失修，她脚下的木板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发出了断裂的声音。

慕南卿心下一惊，罕见地有些发怵。

一大早被扰清梦，被这个瓜娃子妖调皮捣蛋拿走了钥匙，还要抽风跑来废弃阁楼救韩梓含这个“死敌”！

“别动了！再动真的掉下去了！”慕南卿急得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她的话音未落，断裂声扩散开来，脚下突然一轻，木板猛然下陷，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脚下的木板彻底塌陷了下去。

嘶——

身体飞速下坠，慕南卿大脑此刻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手上运起灵力，先尽力将韩梓含甩了上去。

这一过大的动作，让她掉落下去的速度直接提升了一倍，眼见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已经来不及开防护的阵法。

慕南卿险些直接爆粗口。

她灵息运转，飞快充斥全身，硬是将自己的身子在空中翻转了半圈，看准时机用足尖在墙壁上面力道适中地点了一下，借此来卸下一部分坠楼的冲击力，同时大部分灵息聚集在腰腹间，牢牢护住了腹部，祈祷自己堂堂一方仙首，希望不要摔得太难看。

这一连串动作也只用了不到一眨眼，慕南卿满脸云淡风轻，仿佛从阁楼飞檐坠落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预想中的坚硬地面并没有出现，慕仙尊猝不及防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惊得她险些一掌摔出去。

迟钝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双美的不真实的桃花眸。

温柔多情的琉璃色，眼下还吊坠着一颗小泪痣。

眉眼如秋波，目光含情愫，脆弱而坚毅，如同风雨中欣然盛开的玫瑰。

…只是这玫瑰，怎么有点严肃？看上去快要冒火了……

“萧…萧六？”

天不怕地不怕的慕仙尊开口时有点结巴，心道这下怕是不好收场了。

萧宸玖现下的这副表情，跟那日在飓风山脉相比较，臭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南卿精明如斯，心思急转思索要如何化解他的怒意。

她自然不会在萧宸玖怒意上涌的时候继续踩雷，眸光微转，顿时熄了嚣张气焰，双手乖乖搂住萧宸玖的脖子，哼哼唧唧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趁着他的视线被遮挡，慕南卿快速而隐蔽地用肢体动作示意趴在阁楼之上惊魂未定、向下探了一颗小脑袋的熊孩子韩梓含赶紧溜。

可惜，饶是慕仙尊做出这般努力，出身天妖域的妖王字典里压根儿没有这个字。

韩梓含没能看懂慕南卿的意思，反而以为后者在让她下楼，二话没说往楼梯的方向蹿过去，不多时便到了阁楼底下。

慕南卿看着她的动作一阵心悸，眼睛都瞪大了。

萧宸玖眉心微不可查地发蹙。

他其实不瞎，从始至终都将她的小动作放在眼里，却抿着嘴唇久久没有说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敢在他面前把他当做眼盲之人、如此明显搞小动作的，也仅仅有怀中这一个人能干得出来了。

偏生他又拿她毫无办法，甚至狠不下心戳穿她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只能负气将其抱得更紧了些。

“萧六，我没摔着，你放我下来吧。”慕南卿将音量压低，有些底气不足含含糊糊道，“这不是你来了嘛，真没伤着、也没残废，我自己可以走的。”

“手。”萧宸玖冷冷吐出一个字，面对怀中突然乖巧的可人无论如何也冷不下脸，只得将头别到一旁避开她的视线，别别扭扭吐出一个字，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啊？”

慕南卿愣了一下，又眨眨眼睛，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右臂连同背脊都有些发麻，稍微活动了两下，使不上力气，便伺机可怜兮兮皱眉碰瓷儿，“不疼，就是有点麻。你带我去吃早饭，我要吃云祥阁的烧鸡。”

韩梓含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会儿才算是意识到慕南卿要放过她的用意。

小孔雀并不是如萦儿那般死脑筋，催动妖力快速将钥匙扔进慕南卿垂在下面儿的手里，转身就溜。

一股威压无声而至，韩梓含腿脚僵硬在原地，慢动作回过头，一见萧宸玖的脸色，险些直接吓晕过去，急匆匆伏在地上，心里默念不下十遍失算。

——她要是一开始就看懂夫人的肢体动作的，何至于被这煞神缠身走不了？

——完了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玛得没人性的萧宸玖，神出鬼没，回回都在她跟夫人“交流感情”的时候及时出现？！

不知不觉中，在萧宸玖和慕南卿之间，韩梓含已经下意识更加亲近后者，这一可怕的事实连她本人都没发觉。

“你还不走？”慕南卿见她走了一半又改主意，不止不走，还跪在原地跪下了，以为这妖精脑子坏掉了，禁不住拧着眉头训斥道，“去去去，一边儿去，别赖在这儿打扰本尊和亲亲相公的二人世界！”

明明知道怀中的佳人用意在何处，萧宸玖还是禁不住心下怦然，萎靡的心情顿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耳根子都羞红了。

韩梓含只觉得周身的威压一松，心中暗道谢天谢地，感慨一嘴夫人美人计威力强大，再也不肯犹豫，也顾不得会不会裸奔，双翅倏地扑闪而出，脚底抹油飞快溜走。

慕南卿最喜欢萧宸玖这副样子，见四下无人，缓缓伸出小爪子，在后者耳根点了点，变本加厉调戏他：“相公，相公你害羞啦相公？”

萧宸玖整个耳朵随着她的动作肉眼可见地绯红起来，低声细语训斥她：“那妖精要掉下来，你便让她掉下来，左右摔不死，你为何要救她？”

慕南卿眼前毫无预兆闪过二王妃从石台上跌落的场景，刺得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心道自己当真是魔怔了。

“…我只是下意识扯了她一把，”慕南卿满脸堆笑，有些狗腿地看着萧宸玖，使出浑身解数哄他，“你…都看见了啊？”

“嗯。”萧宸玖面无表情，深邃地目光注视着慕南卿的眼睛，明明吃味又故作坦然道，“我还看见你给她打手势，让她赶紧走。卿卿，是不是在你眼里，永远都是不相干的人更为重要？于你而言，不管是我、还是我们尚未出生的孩子都是可弃了，是吗？”

什么？

慕南卿不可避免地皱皱眉。

萧宸玖极少这般拉得下脸面明目张胆向她表示不满。

慕南卿被他这番话砸得有些晕眩，但她毕竟贵为一方仙首，骨子里的矜傲不允许她表现出弱势。

待她反应过来，径直一把掐住他的脸，面上的笑容有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萧六，你是在羞辱我的感情吗？”

“我何时说过旁人比你和孩子重要？”

慕南卿逐渐加重了手指上的力道，指尖用力到微微泛起失血的僵白，笑容收敛起来，语气轻浅道：“你是瞎了吗？只能看到我将她扔上去，看不到我用灵息护住孩子和自己吗？”

萧宸玖愣了愣，脸颊上传来的疼痛和微凉的触感令他很快意识到她在生气。

他当时只看到慕南卿抓着韩梓含的手，地板开裂，两人一同坠落，那一瞬他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的卿卿有条不紊将一只鸟抛上去，身形灵活地于空翻转、巧妙卸去大部分冲击，却抵不过飞速坠落，如同被卷入深海中的一片落叶，随着浪波逐流，孤寂而无助。

这才是慕南卿遭遇突发险情之际的本能反应，飓风山脉那晚，她的轻功全然没有被发挥，径直砸在了地上。

可能是他出手过于突然，她来不及做出反应，亦或者，因为是他而已。

其实萧宸玖心里明白，当下从阁楼坠落，依慕南卿的本事还不至于会受伤。但就在那一刻，他心脏刺痛，肢体反应先于大脑冲了过去，伸出手将其接进怀里牢牢抱紧。

“我……”宸王殿下面对自家娘子连珠炮般的质问，须臾间有些不知所措，“卿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

萧宸玖任由慕南卿发狠捏自己的脸，抱着她的手臂始终未曾松开一丝一毫，眸光分外真挚：“没有谁比你的安危更为重要。带她来是保护你的，她是大妖，有足够的实力，你莫要受她的诓骗，更不需要出手去保护任何人。”

慕南卿换了只手，继续不依不饶捏萧宸玖的脸，将那张堪称“美人”的皮囊揉搓成各种形状，低头笑得发抖，半响才接话道：“但她天性澄澈，遇事从不藏掖。”

慕南卿眼中的笑意逐渐散去，抬眸盯着萧宸玖被捏得扭曲的脸：“她虽有妖王之力，却无妖王之魄。换言之，那就是只孩童心性的小妖精，胆子小得很，护我过于牵强。”

“是她自己要求跟随……”萧宸玖话说到一半，因为被慕南卿捏住双颊吐字不清晰又闭了嘴，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语气略重，“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