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觉寺后院僧寮偶有唧唧虫鸣作响，万赖此俱寂。一片月光铺在床前，桌上两支红烛随着朔风忽明忽暗。

叶清风见义兄叶风舟还认得自己，不知是喜是哀，思付在三，正待掩门细问。

忽听门外传来轻微脚步之声，由远及近。不大会儿，一个身穿钗钿礼衣的绝色女子随香而入，俏生生立在厅中，向他嫣然一笑。

叶风舟握住女子的纤纤柔荑，道：“楚楚，谷梁前辈走了么？”

慕容楚楚仰起螓首，俏目脉脉含情，道：“风舟，第三杯合卺酒尚未饮完。”

叶风舟捋起他耳边秀发，颔首道：“正是，咱们饮完第三杯合卺酒！”

叶清风忙小声唤道：“大伯三思，不......”

便听叶风舟道：“清风，你来斟酒。”

身后的叶清风心中长叹了口气，只得拎起单嘴青花瓷壶，倾满两杯琼浆，道：“大伯，若饮了这第三杯......”陡见两道凌厉光芒疾射而来，他禁不住打个觳觫，便‘咕咚’吞咽下去，肃手退在一旁。

叶风舟星目仍盯着慕容楚楚，身形动也未动，伸手端起两杯清酒，道：“娘子，为夫敬你。”

慕容楚楚闻言娇躯一颤，珠泪潸然盈出眼眶，接过盈盈说道：“有劳夫君。”

二人便腕臂相缠，目不转睛的瞧着对方缓缓饮下。

叶风舟含笑道：“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叶家的儿媳了。”

慕容楚楚略一点头，轻语道：“从此与君生当共白首，死亦长相思，即使红尘殁，不敢两决绝。①”

叶风舟颔首道：“这是僧侣寮院，儿女私情恐亵渎佛祖神灵，为夫欲觅一处僻静所在，再续美景良宵，你意如何？”

慕容楚楚偎在他怀中，喃喃道：“常言嫁稀随稀，嫁叟随叟。楚楚已是你的娘子，任凭君便。”言毕，迈进厢房，顷刻换上一身紫色襦裙，款款走出。

叶清风见他站在摇曳烛光之下，更显得千娇百媚、婀娜多姿，恰似仙女下凡，一时不由得看得痴了。

叶风舟朗声道：“清风，整理好行囊跟我们走。”言毕，牵住慕容楚楚迈出新房。

叶清风犹如大梦初醒，慌诺诺称是，包裹几件衣裳和褡裢，提起两把宝剑追赶过去。

这正是：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丐帮掌功长老钱大和缓缓睁开双目，道：“吴长老，此乃......”话未说完，便一命呜呼。

吴大通将他交付之物拿起，小心翼翼纳在袖内，慢慢站起身来，迅速扫视一下四周。旋施展轻功，嗖地一下遁入月色，穿林越岭，径往本觉寺而驰。飞奔之间，忽遥遥听到有人说话，他忙躲在大树之上，凝视俯瞰。

但见远处行来一对璧人，耳鬓厮磨甚是亲密。后跟一个灰衣少年，斜背包裹，手拎两把宝剑，像是随从或书童。

吴大通心想：“于今官兵正围剿雁山亭卫，两厢打的不可开交！这三人胆子也忒大了，竟敢半夜出没于荒山之中。”

忽听那女子娇声道：“夫君，咱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那男子答曰：“芙蓉峰山清水秀，至那里寻一处僻静所在。”

女子似有些踌躇，道：“夫君，奴家以为不妥。”

男子笑道：“无妨，有你在怕甚么？”

女子幽幽轻叹了声，道：“作罢，事到如今，一切均由你作主安排，谁叫我是你的娘子呢。”说话间，便走到大树之下。

吴大通定睛细察，心下吃了一惊：“怎是桂王府郡主慕容楚楚，然两名男子何许人也？”他在树上迷惑不解，那三人已向芙蓉峰徐徐而去。

遂又闻灰衣少年道：“大伯，我该如何称呼？”

男子嗔骂道：“清风，你真真无礼，楚楚既已成为义兄之妻，按理你当唤一声嫂子。”

那灰衣少年抬手挠了挠头，道：“是，大伯。”

吴大通禁不住暗暗窃喜：“倘将此物呈于小郡主，定是奇功一件！”想到这纵身落下，单膝跪地，俯首口称：“启郡主，丐帮护法长老吴大通拜见。”

那对璧人闻声转身，相对一视。

慕容楚楚道：“不知吴长老深夜至处，所为何因？”

吴大通道：“小人这里有一分花名册，敬请郡主过目。”

慕容楚楚看了看叶风舟，道：“吴长老不必多礼，甚么花名册？”

吴大通遂站起身来，遂毕恭毕敬的道：“上面所注，皆属潜伏于官府之中的丐帮弟子。”

叶风舟厉声道：“你身为丐帮长老，为何将花名册送给郡主？”

吴大通低头作揖道：“小人还有另外一重身分，乃天道盟副盟主。”

慕容楚楚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呈上来。”

叶清风疾步近前，满脸怒色的夺过名册，狠狠瞪了吴大通一眼，回手递给了叶风舟。

吴大通心下‘咯噔’一凛，心下骂道：“自古王侯将相多恶奴，这下人果然狗仗人势。”

第八十九回 美景良辰

叶风舟借着月光展开阅览，渐渐眉头紧蹙、神色凝重，冷笑一声，道：“吴长老，好、好、你很好！”

吴大通深施一礼，道：“小人惶恐，还望郡马日后多多栽培！”

叶风舟谓之慕容楚楚，道：“郡主，此事你如何处置？”

慕容楚楚思索片刻，道：“我适才说过，一切均由你作主。”

叶风舟点了点头，向叶清风使个眼色，道：“清风，送吴长老走。”

吴大通道：“不敢，小人告辞。”话音甫歇，呼地一道寒光疾刺过来。他被丐帮弟子奉为护法长老，自然也非寻常之辈。当即使招‘雁落平川’式，抬脚往上一踢。

叶清风手腕微晃，一招‘雪缀梅花’式斜削下去。

吴大通趁隙双足一顿，纵出丈余开外，道：“郡主，这是何意？”

慕容楚楚贝齿轻咬樱唇，垂首默不作声。

叶风舟面无表情的道：“试一试你的武功如何！”

叶清风骂道：“大伯，这等恶人，跟他啰嗦甚么！”嗖地一响，当胸刺到。

吴大通见他出手俱是杀招，那像比试武功，心觉有异，但也不敢直言犯上。遂运劲踏步，将对方招数尽行接过。

叶风舟叹了口气道：“清风，修习了这些年，你的剑法还是如此，未有甚么长进。”

叶清风脸皮一红，将碧雪剑法施展开来，这一下劲随心生，威力大盛。

吴大通目光是何等敏锐，腾挪招架之间，只十余招，便已隐隐瞧出些许破绽。但他唯恐因此而得罪桂王郡主，不敢伤害对方。只得游走守住命门，仔细应付。

只见这二人攻势凶如惊涛骇浪，防御坚仿铜墙铁壁。堪堪缠斗五十余招，竟打个了难分伯仲。

慕容楚楚仰起小脸，道：“风舟，你的碧雪剑呢？”

叶风舟展臂揽在他的腰间，道：“我那把宝剑赠与别人了。”

慕容楚楚沉吟道：“难不成他用的那一把，便是你的碧雪剑？”

叶风舟贴在慕容楚楚粉颊上，道：“你说甚么？”

慕容楚楚忙连声道：“无有甚么，无有什么。”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叶清风久战不下，未免有些心浮气躁，手挽剑花，一招‘凌霜傲雪’式戳去。

吴大通挥棍大力横扫，以内劲荡去宝剑。

便在这时，骤闻叶风舟喝道：“咄！心无一物则物泯，心无一念则念泯，心无一理则理泯，心无一事则事泯。如此则自一尘不染，万境诸寂，心法双泯，能所两忘，而入于无何有之乡矣。无论用空心空境法、存心存境法，或存心空境法、存境空心法，总以求此心之能虚极静笃，空灵神明为要妙。”

叶清风听了顿时一怔，不明白大伯这番话之用意。

叶风舟复叫道：“人之心无时不动，动则散乱，而万念纷飞，幻想交织，无时或静。动一分妄念，则损一分真气。多一分清静，即添一分元阳。欲得其本心，全其阴阳，则须寂其心，死其心，使一心不动，万念俱止，心寂则念自止，念止则心自寂！”

叶清风突然使招‘冬雪初来’式，撩起木棒错步跃开，落在吴大通左侧，气沉丹田缓缓刺出。

叶风舟略一颔首，复大声道：“守中守一，为无形无相无位之道法，此守窍法，则为有形有相有位之道法。夫人心好动，易向外驰放，难得片刻安住。欲其冥极，殊不易言，于此时便可用系心守窍法。系心守窍，亦即儒门之收放心工夫。当做工夫时，一觉此心已放，便应即予收回，系于窍中。初时，一住即放，一放即收，再收再放，再放再收，久久纯熟，自不驰放散乱。归于一切处无心、无念、无欲、无为，而以得随意而为也。”

叶清风与吴大通斗了数十回合，一直在思索对方使得甚么武功。但见他手中铁桦哨棒挑格拨磕，灵动飞翔。使得犹蛇之灵动、黑虎巡山，势不可挡。端的是威猛迅捷，变化无方。忽听大伯叶风舟指导，立时平心静气，方觉眼前一明，道：“原乃玄武棍法，怪不得如此变幻无常。”

（铁桦树生长于千年深山老林，纹理似竹，心材黄褐色，边材淡黄色，硬如铁石！吴大通手中这根哨棒，就是由数百年的铁桦枝干打造而成。）

玄武棍法乃一遁世无名高手，从道教经藏中领悟出来的独门武功，在心法上要求：“心静、气沉、神疑、力顺。”棍法以：“劈、点、撩、挂、云、扫、拦、架！”为基础。突出身棍合一，劲为完整，阴阳互变之风格。故而民间传有：“棍打一大片，枪扎一条线！”之说。后被武当改为派武当玄武棍，称为镇山护庙之棍法。

吴大通忽见他气定神闲，剑法陡然诡秘凌厉起来。忙使出‘风摆荷叶’式，在剑身一点。

叶清风反手使招‘白雪普降’式，宝剑猛然欺进。

只听‘铛’的一声，剑棒相交，二人俱感手臂发麻，各自相后退了一步。

叶清风才知这木棒坚硬无比，剑斩不断。

吴大通抬起哨棒看时，察无大碍，便抱拳道：“小兄弟武功高强，在下认输。”

叶清风见一击成功，心中大喜，喝道：“谁是你的小兄弟，接住！”纵身扑了上前。

吴大通禁不住恼羞成怒，心道：“我已两次三番谦让，这臭小子还得寸进尺，看来不显露几手厉害功夫，量你也不知熟饭乃米粟作成的。”随即低吼一声，将玄武棍从起手‘紫气东来’式、第一招‘朝天一柱香式、第二招‘仙人开山’式......一直使向第五十招‘五龙朝圣’式。

叶清风当下凝神以对，寻出破绽便猛攻过去。暗付：“有大伯在侧，怕他甚么？”

骤闻叶风舟喊道：“漫天飞舞！”

叶清风见对方棒如金蟒、寒影幌动，上路实是无隙可乘。一想大伯武学已臻化境，当世罕有敌手，而吴大通的棍法虽然严密，但也属道教武功。当下依言足尖顿地，挽起剑法当头刺下。

吴大通忙气运双臂，横棒架开。但这么横棒一架，胸口周身大穴俱暴露在外。

叶清风不等叶风舟吆喝，手挽往下一压，长剑闪处，已将其胸前的衣衫划破。

吴大通飞身一跃，直窘得面红耳赤。一咬牙使出玄武棍第十八式，‘风卷残云’疾扫对方双腿。

叶清风身在虚空无处借力，顿时心下大骇。

又听叶风舟喝道：“雪虐风饕！”

叶清风在仓促之间，意念急转，也顾不得会打向那里，挥剑‘嗖嗖嗖’乱刺而出。

吴大通顿觉背心发凉，慌使招‘乌龙摆尾’式回棒一击。

叶风舟道：“白雪普降，削他左肩。”

慕容楚楚在旁也瞧得目瞪口呆，暗付：“夫君果然厉害，只这么一指点，清风便能逼得吴大通手忙脚乱，反败为胜。”

吴大通迭遇险招，虽依仗娴熟棍法每次堪堪避过，但已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叶清风与其又斗了晷刻，渐渐融会贯通。只要听到叶风舟吐出一字，立即按法施为。

果不其然，堪堪五招过后，吴大通一招‘二郎担山’式，身前门户大开。

叶清风手腕飞探，长剑到处，‘噗呲’正中对方左胸，剑尖破衣入肉足足寸余。

吴大通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噔噔噔倒出三步，纵身一招‘凤凰展翅’式，呼地当头夹风盖下！

叶风舟见状大惊，喝道：“漫天飞舞！”同时足尖踩地，蓄势待发。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时，叶清风不及多想，仰首挥剑，挽起无数剑法。

孰料那吴大通未等招式使老，半空哨棒往回略收，一招‘白蛇吐信’式，闪电般迎胸戳到。

叶清风急使出蛇行狐步中的‘灵狐寻梅’式，伏身向右一错。

然为时已晚，吴大通口中叫道：“小心了！”双臂运劲，哨棒快闪电般‘噗’的疾杵而至。

旋闻‘啊’的一声惨叫，噗通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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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释：摘自霖江南《云心霖雨》文集《红尘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