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比预料的来得要晚一些。

而且手法颇为令人失望。

戌时刚过，范离洗澡换了衣服，喝了两口孙停留下来的酒，就听见大门外传来持续不断的奇怪声音。

这些声音原本应该是迷魂之术，但因为城西分队布置的强大禁制，使其不能发挥效果。

范离叹了口气，这些文人能成啥事，儿子都要被干掉了，却连闯进来硬杀都不敢，还妄图保持面子上的和谐？

他施施然传好灰袍，背上竹篓，别上菜刀，推开大门，来到街上。

月黑风高，空无一人，连故事背景都很俗套。

他沿着哨马河漫步，话说来京都半个月了，还没欣赏这京都十景之一——哨马落月。

哨马河东西走向，河面不算得宽广，白日看也只能说是风景还不错而已，但到得夜里，河水在肉眼中会变得漆黑如墨，月亮倒映在河面上，便是一轮血月。

随着东升西落，这轮血月似乎也在哨马河上漫步，给人一种异常华丽却诡异的感觉，最妙的是，它漫步的终点，似乎便是京都西郊的燕子山。

墨天总部所在。

因此也有民间传闻，这就是墨天选择燕子山的原因。

另有更少为人知的传闻是，当哨马河不在如墨，当月亮不再如血，便是墨天退出人间之时。

只是没有人敢说，如果那一天到来，人间会更好还是更糟。

“在哨马河畔杀一个墨天神官，会是大事啊。”

黑暗中某处传来轻轻一声叹息，拉开了这一晚刺杀的帷幕。

……

千里之外的此时，丁亨没有睡在床上，而是睡在了吉普车里，虽然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在凤鸣山开着过过瘾，但他还是觉得不够，所以每次有心事，都会爬上停在院子里的车子。

虽然他有心事的时候不多，但今晚就是其一。

毕竟，明天就要启程赴京了。

将近两个月的静养加修炼，如今他的境界已经到达三等六品，可谓是突飞猛进。

可是就算是自信爆棚如他，也不敢说如此进境是因为天赋过人，因为这两个月来，虽然他确实足够刻苦，也多了一个家庭教师。

白沁楼。

白沁楼接管了白家在青羊的生意，竟然还时常主动上门，交流修行心得。

说是交流，实则是对丁亨倾囊以授，虽然白沁楼的境界比他高不了多少，但对于白家修行心法的理解，让他犹如拨开重重迷雾。

这必然是出自于白玉楼的授意，那晚把话说开之后，各自也就不避讳什么了。

既然你身上有我白家的东西，而我不取回，自然就是想让你变得更强，而我为什么让你变得更强，是因为将来我用得到你，到时你也不要拒绝。

这是一笔很公道的买卖。

于是丁亨更是好奇，茶话会上到底有什么东西那么值钱。

所以当他今晚早些时候知道范离要参加茶话会，毫不犹豫的便要上京，一是为了找机会打架变得更强，二是以他对范离的了解，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说是帮师父了，就算是为了凑热闹，他也不愿意错过的。

“你什么时候去啊？”丁亨在识海中传话。

没过多久就有了回复，是一个娇俏中又不失沉稳的声音。

“现在这地方太热，老是掉毛，甜宝还不是很满意，我继续找找地方，找到就过去。”

是白粥。

过去两个月，白粥穿行于灵界，给甜宝，也就是那只三眼猩猩找安身之地，可是一品灵兽对于环境的要求过于苛刻，普通的地方灵气不足，要么会让它饿肚子，要么就是承受不住它的灵力而坍塌。

灵气充沛的地方往往又有诸多怪异，比如白粥这次找到的这块，温差极大，夜里滴水成冰，白天又能让金器银器都热软了，冷倒还好，热就让三眼猩猩一个劲掉毛，有损威猛形象，所以还要继续找。

“行吧，到时候我先碰到唐展，跟他打上一架，你可以别怪我没叫过你。”

自从和白粥建立私人专线之后，丁亨对她了解得更多，说话也大胆了些。

“不会怪，那时你应该已经死了。”

丁亨被噎了一句，又无法反驳，只能转移话题：

“京都有那么多高手，范离又是干卧底去的，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看上去不爱热闹，但搞起事情来比谁都热闹，你说他能撑到我们给他撑场子不？”

“肯定能啊。哎呀甜宝，不要抓了，又掉一块了。”

“咳咳，为什么？”

“因为皮蛋很强。”

……

爆裂无声。

照亮哨马河两岸的爆炸发生了第七次，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所以也没有惊动两岸的居民。

范离捂住右肋，应该没有一根肋骨是完好的了。

幸好那个刺客被他盗走了一秒时间，喉骨也被一拳砸碎，如今作为死尸飘荡在河面上。

昨日，他的境界已下坠至三等九品，没有掉等级已属幸运。

今晚面临预料之中的刺杀，他依旧借用凤凰之力、强行将境界拉至二等去对抗，虽然已被警告可能没有第二次运气了，但他还是坚持。

不想死是肯定的，更重要的是，他想赌一把。

根据掌柜们提供的各种快速提升境界的偏方，他看到其中一条似乎有点意思，所以他想试试，唯一的麻烦就是：

不允许皮蛋为他疗伤。

范离在河边找了棵歪脖子树坐下，平静调转雪山，让伤口不至于那么疼。

“你确定这样可以吗？”星天传来皮蛋担忧的声音，在她看来，这种血染半身的硬伤看着吓人，但只要她发动光明之力，几个呼吸间就可以痊愈。

“不确定。”范离手指摸索，将一根肋骨掰正，疼得嘴唇都在哆嗦。

“但总要试试，不然被迟早也是个……”

话未说完，他的身形猛然消失，歪脖子树随之被几道气流绞成碎末。

第二波刺杀到来，刺客四五人。

……

城北，刑部侍郎府，书房内浅浅一豆烛火。

刑部侍郎苏并廉与工部侍郎杭子鹤相对而坐，放在他们中间的，是一面铜镜，镜面颇为粗糙，偶有文字浮现时才显得光滑。

“甲组失手，黄鼠狼重伤，乙组继续追击”

苏杭二位大臣都不是修行者，此次自杀行动也不是由他们组织设计，甚至连钱都不是他们出的，这让身为主角爷爷和父亲的他们十分煎熬。

无论如何，天亮之后，他们无法再在京都立足了。

毕竟在京都当街追杀神官，在京都建都几百年历史中都未曾有过，他们怕是要被写进史书。

而且还得罪了圣上。

“有必要搞这么大吗？”杭子鹤双眼失神，哆嗦着嘴唇道。

苏并廉久久不语，半晌才咬牙道：

“各方面都想搞大，我们只是迫不得已。”

“苏老。”杭明瑞盯着同僚的眼睛：“你确实没有参与刺杀齐郡王？”

苏并廉先是一怔，然后哑然失笑：“子鹤，我们都到这地步了，你认为我还要欺骗你的必要吗？你觉得，我们两家有没有参与刺杀令衡，现在还重要吗？”

杭明瑞亦是凄然一笑，继而摇头，喉咙发出似是小兽临死前的声音：

“为了扳倒他们，总要有人牺牲的，只是，只是恰巧是我们。”

“是，只求把事情闹大后，他们有所顾忌，不至于立即对两个小孩动手，或有转圜机会，至于你我，呵呵，路也到头了。”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沉默得让人可以听见，文字浮现铜镜发出的滋滋声：

“乙组失手，黄鼠狼胸口贯穿，毙命在即，丙组、丁组、戊组、己组，同时围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