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今上心意如何？”

李太师府中今日又迎来了两拨客人，为什么说又，是因为昨日来了三拨，六大世家中的五家，算是都打完卡了。

说那话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宽大，如同门板一般架在椅上，洛水姜家二号人物，姜染。

洛水是前朝龙兴之地，前朝被大令取代后，自然是各种警惕打压，但姜家能够屹立不倒，可以说是底蕴足够坚韧，而且，足够低调。

除了每年一次进京为皇帝庆生献礼，姜家从未踏入京都一步，更是刻意与各位大员保持距离，今日拜访当朝太师，可谓是数百年来破天荒之事。

与他同来的那位虽然地位更高，相对而言却不是那么刺眼了。

坐姜染上首的，是一位须发全白的富家翁，始终陪笑不语，正是顺和白家家主，白月阁。

李无碍眯眼含笑，直直看着两位客人，好像两人脸上雕了花一样。

昨日孙、云、明三家还算遮掩，以寒暄叙旧为主，今日这两家就直接进入主题了。

真是那么急了吗？

“圣上可能想你们马上回去自杀吧。”

不愧是李无碍，开口就是碎碑裂石。

白姜二人对视一眼，然后笑到眼泪水都飙了。

“你们不愿？”等他们差不多止住，李无碍笑问。

“自然是不愿。”白月阁揉着肚子，又从怀中取出帕子擦眼泪。

“那问来干嘛？”李无碍白了二人两眼，“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

“好啊，多烧几个菜，跑了几天饿了。”白月阁也不客气，毕竟对面这小子当初在白家可没少吃少喝。

三人默默喝了会茶，姜染又开口道：“当铺被捣了，陈家闭门不出，倒墨派各地勾结，冲突不断，墨天颁布格杀令，朝廷里又不少大人请病表达不满，明家那两位还没进京就被截杀，嘿，你们明太尉该气炸了吧，凶手有线索了吗？”

姜染说的都是这段时间里京都乃至整个大令的混乱，还有很多暗涌却没有提及，想必是还想互相留些颜面，李无碍吩咐完下人加菜之后，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

“老明有什么好闹的，再闹就把他赶回娘家去。”

当朝太尉明英甲出自楚州明家，大令过往数百年，世家入朝为官者极少，这是双方的默契，但明英甲是先帝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被邀请多次方才出山。

“是啊，明家那两位没有事先通报，就偷偷摸到了京都，要是给老夫碰见了，也免不得把他们劝回去。”白月阁接了话，也顺手给明家上眼药。

“那就由得他们就这么死了吗？”姜染仍然表示不满，毕竟他们姜家没有白家那么八面玲珑，谁见了都可能高抬贵手，也没有明家那样关系盘根错节，如果那两人只是未告而入，其实还没入，只是蹭到了边，就活该去死，这口子一开就大家没得玩了。

“也不会啊，这不是马上就有动作了吗。”李无碍抓过一盆花生递给二人，二人摆手拒绝后自顾自剥起壳来，却是不吃，而是一颗一颗摆在茶几上，摆了十几颗，才一把放进嘴里。

“二位还不知道？”

白姜二人面面相觑，李无碍把掌中碎屑拍掉，含糊不清道：

“那二位可要重新布置京中的情报网了，圣上明日月饼。”

“嗯？”

“为了保护各方在京都的安全，圣上明日阅兵。”

……

范离从西门进入京都，以范离的面目。

一路上多了许多热辣辣的目光，少不了姑娘和大妈，更有诸多自诩风流的京都公子们蹙眉不悦。

如果早在半个月前，他一定很享受这种感觉，毕竟骨子里都是动物，谁不想站在求偶链的顶端呢。

但自从和令仲见过两次面，他竟隐隐有些羡慕少年皇帝那款高大伟岸的身材、以及沉稳端方的相貌，虽然必定是有身份加持，可作为雄性来说，长成那样，其实也是另一种美。

范离一路问过去，终于来到京都教廷门口，做戏做全套嘛，他知道肯定有人暗中跟着自己、保护自己，或者是，随时准备反水自己？

书店的执行力还是靠谱的。

短短二十四个时辰，一百零七家书店已经有八十二家转入了地下。

他稍稍整理好衣裳，刚要进去，却迎面走出一个熟人。

宁以臣。

少年一脸愠色，抬头看见自己，微微露出诧异，却不是认出他来了。

范离报以微笑，就要擦肩而过时，少年开口道：

“你不是神官？”

“不是。”他停住脚步。

“哦，你也是来办事的对吧，不用进去了，说在处理内部事务，暂停对外。”

“哦。谢了。”他继续抬步，走入教廷，留下少年一脸错愕不解。

……

范离今天不是来办事的。

“今天对外办事，你请回。”一个青年神官拦住了他的去路，嘴上倒还客气，自然又少不了一番上下打量。

“我想见鱼佬杜，有劳了。”他微笑行礼。

“抱歉，我们今天，嗯？”

“是的，我是来见鱼佬杜的，他的真名是杜开颜，你们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青年神官瞪大了眼，鱼佬度是当铺老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可是，他已经被斩首了啊。

这漂亮小哥是把京都教廷当地府了吗？

“又见面了。”不远处的长廊内传出一个声音，自带回声效果，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材高大、面色从容的男人从长廊走出，原顺和教廷廷首。

叶宽。

范离确认没有见过这个人，所以他为什么说“又”呢？

而对于叶宽来说，心中讶异不会比范离更小。

鱼佬杜确实没有死，哪怕是在墨天，也只有不到十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他之所能知道，因为生擒此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虽然他目前的职务不高，但胜在很能打，所以就成为执行那次任务的成员之一。

而之所以放出鱼佬杜被斩首的消息，不过是烈火烹油的策略，通过更大的混乱，让各方势力显露更多心机。

所以，这个漂亮青年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

再加上凤凰蛋在顺和教廷被成功窃走，也很可能出自这个青年的手笔。

他到底是谁？

叶宽示意青年神官离开，偌大的教廷大厅，便只剩下他和范离二人。

结界和各种禁制已经全功率打开，哪怕是世家家主亲临，都绝无可能从此脱身了。

“你为什么要见他？”叶宽比范离高了一个头，俯视看着，目光满是慈祥。

“我想问他些事儿。”

“也不是不行，你也清楚，你很快就要和他关在一起了。”

“你们不会关我的。”

“哦？为何？”

“因为关眉。”

“嗯？”

“因为正德峰。”

“……”

“因为京都陈家和你们联手实验魔宗血统。”

“因为顺和白家有三位长老是你们的人。”

“因为姜姓是你们的备份。”

“因为二十年前的馒头山血案。”

“因为六年前的涌金道赈灾案。”

……

其实范离说的很多，叶宽只是听说过，但不明内里。

只是恰巧，“正德峰”三个字他是听得懂的。

所以灰袍之下，已是冷汗如雨。

范离下一句话，则让他毛骨悚然。

“你叫叶宽，凤凰是你故意放走的对吧？”

结界当然可以屏蔽神识与外部沟通。

但范离体内，有凤凰。

叶宽尽量得体问道：“你，是谁？”

“范离，书店老板。”

范离回以慈祥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