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以臣已经用超越自身能力的水准，去维持酒杯的稳定，可还是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开始有水左右溢出，最后一指厚的冰霜也逐渐笑容。

“如果等会只能有一个人下山，你希望是谁？”范离淡淡道。

少年脸色憋得更红，似要滴出血来。

“你连你姐姐都托不住，以后你还好意思看见这双手吗？”

语气愈寒。

少年把嘴唇咬破，鲜血竖淌，手终于是稳住了。

范离望向天空，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

这早春啊，怎么就那么艳阳高照呢？

难道天意如此？

唐展也背手走了出来，与范离并肩望天，瞧都没瞧宁以臣一眼。

独自一人在殿内觉得无趣的李蒙，也晃晃悠悠走了出来，仔细看了看两只杯子，又看到宁以臣的惨状，不由得噗嗤一笑。

然后出手。

晴空陡然出现一点黑色裂缝，先是一个脑袋钻出，尔后一条巨大的冰龙出现在燕子山上空，投射下的巨大阴影，居然遮蔽了整个山腰。

冰龙咆哮，声震四野。

李蒙口中念念有词，冰龙又是一声长啸，随后猛然向天张开巨口，喷出无数冰雹，伴着罡风向半山腰落下，其中数枚眼看就要落入杯中。

“后生可畏。”唐展展颜颔首，却未动。

范离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果然，脚下忽然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颤动，随着脑中微微眩晕，漫天冰雹一枚不剩的，原路退回到冰龙口中。

冰龙又回到仰天长啸的姿态。

时间倒流之术。

李蒙亦是雀跃欢喜，双手一阵忙碌，天空依次出现黑色裂缝。

一条。

两条。

三条。

……

一共九条冰龙狂舞于燕子山巅，层林浸染。

冰雹亦是狂舞而落。

整座燕子山都在颤抖。

范离闪到路灵灵身旁，单手稳住她的肩膀，眼中却是看着李蒙。

竟然随随便便就创造出如此骇人的灵兽，而且还是九条。

这是他第一次目睹一等境的战力，果然就是传说中的“创造规则”。

修灵者，可以随意创造出想要的灵兽和灵境；修元者，可以不羁于金木水火土五相，而是一生万物，无不圆融；修念者，可以任意改变时间和空间。

那真是无限接近于神明了。

唐展依然面色轻松，依然不动。

不知何处传来一句低吟，就像一片落叶卷入了末世般的暴风雪中，每个人却都听得真真切切。。

风停，漫天冰雹瞬间汽化，皑皑白雾入云。

九条冰龙怒而狂啸，李蒙叹气挥手。

长空尽明。

宁以臣已经足够强大了，此时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面色由血红变得煞白，手中杯子洒了大半，剩余的水面上，浅浅飘着一枚薄霜。

杯雪殿前一片沉默。

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下雪了。”宁以臣低垂着脑袋，双唇哆嗦。

众人看去，心有不忍。

这少年毕竟是看见过希望。

“下雪了诶。”少年又呢喃自语。

“那个，以臣，咱们下次再来啊。”李蒙俯身安抚。

“姐姐说，下雪了诶。”少年的双臂终于支撑不住，向地面缓缓沉落。

“下雪了诶。”一个女声说道。

众人看去，是路灵灵，她正抬头看着天，于是众人也抬头望去。

下雪了诶。

轻轻柔柔的白雪从天空落下，初时只有寥落几枚，尔后越来越多，汇成了鹅毛大雪。

不狂暴，温柔如鹅毛，抚在众人脸上。

落在了杯里。

在杯子着地之前，积了满满两杯。

是为杯雪。

……

一灰一红两对人马，护送着一辆马车返回京都。

车厢里有三人。

路灵灵看着那两对招风耳，甚觉有趣。

本来宁以臣已经不适合和女子同处一节车厢，但他满地打滚一定要和姐姐在一起，二来确实伤得挺重，所以便允了他。

因为宁以臣的双手实在没办法放下，宁薇便双手托着他的手腕，姐弟俩经过最初的激动后，此时已恢复了正常，只是淡淡的聊着这段时间来家里的情况。

大多时候，路灵灵视线放在车窗外，偶尔也瞥一眼宁薇。

这个传说中天上娘娘转世的少女。

这个引起墨天和朝廷轩然大波的少女。

更重要的是，这个少女很有可能会成为大令的皇后。

女人的天性，让她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

其实也谈不上多么惊艳，淡淡的五官，淡淡的神色，淡淡的语气，一切都是淡淡的，就好像画师画一副画，画到这个少女时，墨不够了。

因此就显得若有若无。

“姐，你真的要嫁给陛下？”宁以臣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路灵灵竖起了耳朵。

“大概是吧。”

“可是，你是不愿的啊。”少年语气有些焦急，路灵灵默默把窗帘放下。

“没事，姐姐会处理好的。”

“你想怎么干，你跟我说，我帮你。”

“我还没想好，还要回去听听爹的意见。”

“可是爹他……”

“以臣。”宁薇沉声打断了弟弟的话语，“你要相信，至少在我们的事情上，爹是全世界最有办法的人。”

宁以臣不再多言。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默。

……

车厢外，范离与李蒙并骑而行，远远领先于车队，灰袍和红袍们都很知趣的没有跟上，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隐秘。

“刚才如果我和你联手，有机会吗？”

“没有。”李蒙甩甩脑袋，“唐教柱的阵法，加上前代墨首设下的禁制，估计两个一等一品都干不过，何况，你才二等。”

“好吧。”范离心里骂了一句，又好奇道：“我听说你以前，嗯，都那个。”

“都痴痴傻傻对吧。”

“对啊。”

“现在不也是？”

“那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听说你以前压根对修行没兴趣，怎么现在就知道那么多了，连啥阵法啊禁制啊都知道。”

李蒙摸了摸下巴，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好一阵才说道：

“我又想了想，如果我们联手，是真的没有机会。”

范离差点从马上翻下来，这哥们的反射弧也太奇怪了吧，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在灰雾中第一次见到李蒙，也是这幅模样，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变化。

“哦，好像跑题了啊，抱歉。”看到范离窘态，李蒙才突然回了神，“我不是学过种树吗，自然就懂了啊。”

“请问这和种树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可大了啊我跟你说……”

李蒙兴致勃勃讲了种树的道理，范离听到后半截才大致明白，他在燕子山上看了会树木植被的分布和长势，在星天中加以印证，便看明白了山上的禁制，而唐展的阵法，又是另有讲究。

“你们都没留意到吗，唐教柱只有一只手。”

“……”

“哦，都留意到了应该，他以阵法闻名一世，但只有一只手，怎么可能操纵那些大型阵法呢？”

“确实，很多有趣的事情不是单手就可以完成。”范离虽然不精阵法之道，但也清楚，操纵阵法不是摆几个手势的问题，很多时候要靠两只手去快速引动星尘，不断切换阴阳属性，单手确实无法完成。

“所以他根本就不是用手，而是用眼睛。”

“有道理。”范离心中豁然开朗，怪不得方才在燕子山上，唐展的手始终为动，如果他真的能靠双眼施展阵法，那真是无愧一代宗师了，哪怕从阵法实战来说，少了一只手不仅没有任何影响，反而更隐蔽，更难预判。

“你这个又是从哪里学到的？”

“我爹眼睛不好，所以我学过一阵子医书。”

范离肃然起敬，真心叹服这个看上去痴痴傻傻的家伙，绝对是宝藏男孩，所以他心中又燃起八卦之火，指了指身后：

“就这么放手了？”

李蒙回头看了一眼，又看看自己抓着缰绳的双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个老婆就这么让出去了？”

“哦，这个啊。”李蒙长出一口气，“我们从来没有婚约啊？”

“嗯？”

“我爹只是让我送去了帖子，想要认薇薇作义女，我那时不正学东西嘛，家里买了一堆物事，想着不能浪费，又从书里听说女方喜欢声势大一些，所以就敲锣打鼓送过去了。”

“请问你那时在学什么？”

“做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