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琉璃海，诸事皆宜。

没有奇象、没有清场、没有仪式、没有开场，只是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在岸边等候的德先生缓步走进了盐海，双手捧起一把盐，洒向空中。

岸边上千位年轻人心中同时一紧，以为会发生什么神迹。

但盐粒随风而散，自自然然落回了盐海里。

在场的数十位灰袍神官双手交握于胸口，低声念诵着什么。

德先生回身看向岸边，朗声道：“有请诸位，渡海。”

依然没有动用修为，甚至可以听出老人声带里些许的僵硬。

灰袍神官们齐齐喊道：“渡~~海~~”

随后齐齐后退十数丈，把海岸留给年轻人们。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虽然其中不少家世深厚者，早已得知茶话会一向是如此朴素开启，但对于是否率先踏出，仍有些许犹豫。

就在此时，两个身影同时踏出，就显得非常显眼，俩人隔着数十丈对望，竟是互相认识。

丁亨。

曾经的小明王“沈还”，如今的傅平。

傅平微微颔首。

丁亨夸张的挥动着胳臂。

然后便向海的那边走去。

在场千人绝大多数不识得这二位，想着他们既然敢一马当先，肯定是声名不显但身藏绝艺的异人，尤其是那个挥胳膊的。

但无论如何，已经有人踏出第一步了，人潮便真如潮水一般，缓缓涌入大海。

路过德先生身旁时，丁亨郑重鞠了个躬，傅平看到后亦是如此，于是，上千位年轻人纷纷向佝偻站在海中的德先生致意。

老人坦然接受。

待得最后一批年轻人从他身旁路过，德先生又转过了身，望着走向白茫茫的乌泱泱，正好似是走向初升的太阳，一点一点的身体开始变得渺小，但影子拖得长长，又有如万箭齐发的壮阔。

只是不知道这些利箭般英挺、直接、爽利的年轻人，最终将会射向何方。

“早上八九点的太阳啊，太阳啊。”

德先生喃喃一句，便席地而坐。

他要一直等，等到最后一个年轻人回来。

……

虽然家里从来没出过能参加茶话会的人，但丁亨还是从姓白的那里了解到了茶话会的规矩：

往前走。

就这三个字。

走到最后的三个人，能够喝到墨首亲自煮的茶，随便聊会天。

结束。

但是要走到什么时候，没人知道，据说最短的一次走了三天，最长的一次走了四年。

“路上会打架不？”这自然是丁亨最关心的问题。

“随意，不过像你这样的，很难不被打，但还好，只要不是死得透透的，墨天都会救回来，那么多年也没听说死过人。”这是白沁楼的回答。

“兄台。”

正好奇的左顾右盼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头才回了一半，一只手就拍上了肩膀。

丁亨猛然挪开一步，暗骂自己道行还是太浅，如果对方有心偷袭，刚才那一拍就足以要了自己半条命了。

怒目看去，是一个面带稚气的高大青年，被他这么一瞪，青年吓得后退两步，双手慌乱摆着解释：

“是我不对，我不对，兄台见谅，小弟甘州杜兴，只是歆慕兄台风采，想问问可否结伴同行，好让小弟请教一二。”

丁亨上下扫了一眼，见这个杜兴虽然人高马大，但看着脸色铁青、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样子，想必是个没经历过什么事情的雏儿，这便原谅了他，心想自己终有一天会开宗立派，此时可不能失了礼数，这便拱手道：

“无妨，鄙人丁亨，来自青羊，杜兄若愿同行，荣幸之至，可以互相切磋啊，哈哈。”

杜兴松了一口气，血色回到脸上，扬手道：“青羊好地方啊，多谢丁兄，这便请丁兄先行。”

丁亨心道这甘州啰嗦规矩还真多，一点都不爽利，但想来宗门大派都是如此做作的，倒不可小视这杜兴了，这便豪爽称好，转身而行。

才往前踏出第一步。

忽觉识海陡然紊乱，身后爆发出一股澎湃至极的星尘，将身周数丈盐海如炸雷般轰鸣而散，同时脖颈一紧。

要完全躲开已是不可能了。

丁亨在一瞬间榨干了半数星尘，堪堪向右闪出一步。

某样东西从肩胛刺入，胸口上方洞出。

是一条带火的手臂。

甚至还闻到了TM的烤肉味道。

他猛的向前扑出，脱离那只手臂，又滚了数圈才停下，身前已结下数道精火屏障。

隔着火焰，他看到了那张稚气的脸，此时依然稚气，甚至还带着几分关切。

只是手臂还在冒着烟，滴着血。

几乎所有年轻人都看向这边，眼神中有错愕，有嘲笑，有皱眉，也有不少人想赶过来制止，但走了几步又停下。

包括白沁楼，但被白玉楼拉住了手臂，后者摇了摇头。

随后，零星的战斗在人潮里开始发生。

“我X你妈。”丁亨笑了，右手捂着左肩，咬牙灼烧伤口，总算是止住了血。

杜兴也笑了，不发一言，也没有进一步攻击，而是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快速往前奔去。

“窝尼玛。”丁亨盯着杜兴远去的背影，撤开精火屏障，盘腿坐着，准备调动雪山治疗体内的伤口。

屁股还没坐稳，一个少年狂叫一声从侧方扑来，手中一把牵引着闪电的巨斧，丁亨并未抬眼，一拳轰击而出，烈焰将少年的狂叫变成了惨叫。

巨斧坠落于地，少年全身浴火翻滚着，直至被一个灰袍瞬间带离。

混乱已经开始，丁亨仔细缝补着断裂的血管和肌肉，虽然心知只要再来两个那样的少年，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但是，内心依然很平静。

谢谢范离。

……

距离最后一批少年走过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零星的战斗声远远传来，各种法器和灵兽在遥远的半空闪现，德先生摇头叹气：

“现在的年轻人啊，心机太浅，对吧。”

“你是不是都忘了自己年轻时是什么模样？”

一个少女出现在老人的侧前方，身材不算高挑但比例紧凑完美，银色短发干净利落，五官娇俏别致，全身上下每一寸都是最好的年轻模样。

“真羡慕你们姓边的，是真的羡慕。”

老人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老人斑，今早还是化了妆过来的，还是掩盖不住，所以谁不羡慕岭南边氏一族，可以青春永驻。

还好上天是公平的，这个令无数修行者羡慕嫉妒恨的血脉，至今应该只剩下这一个人了。

边小敏。

也就是现在的白粥。

“羡慕的话可以学我们家一样啊，都死光了。”

老人莞尔不语，当年还是教柱的他，亲眼目睹边小敏与唐展之战，往后两百年，就再也没有看过那么充满才华的战斗了。

据他所知，这也是古板的唐展唯一一次放水，终究还是舍了自己一条手臂，放过了边小敏的一条命。

不忍边氏血脉彻底死绝嘛。

但这件事谁都没有拿上台面来说，因为边氏的消失，正是墨天数百年来的手笔，墨天负责维护世间秩序，怎么能允许这种逆天血脉的存在？

所以说，把人全家扬了，然后放过最后一个小姑娘一马，这事儿，唉，没法说。

“薛页在那里是吧。”白粥手指越过蚂蚁一般厮杀的人们，指向更远的地方。

“不晓得。”

薛页是当代墨首的本名。

“好，我找他去，回头见。”白粥向后摆摆手，向远方走去。

“不要逞能，姓边的就剩你一个了。”

“没了也就没了，好稀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