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简和司焕焕的尸体是在与范离交手后三个时辰发现的。

年道人面色铁青，不发一语。

这是那么、那么多年以来，茶话会上第一次死人。

这意味着，整个琉璃海多年经营的预警系统出了漏洞，这更意味着如今的墨天千疮百孔，不仅已经不能让人畏惧，内部更是被渗透得跟筛子一样。

年道人知道自己脸上都是巴掌印。

身后几个灰袍神官垂首而立，他们不是普通神官，能在茶话会上进入琉璃海的，至少是墨天中层，如果说年道人是丢脸，他们很清楚自己丢了性命是很合理的事情。

他们现在很想杀人，然后自杀。

“暂时废除禁足令，尽量增派人手，务必把凶手找到。”年道人的声音冷彻骨髓。

“万一打扰到那些年轻人……”一位灰袍神官犹豫道。

“不肯配合的，弄死都行，我说的。”

几位神官领命而去。

年道人又站了一会，然后蹲下，仔细查看两具尸体。

没有致命伤口，没有中毒迹象，尸体最后的表情是惊惧和……错愕。

唯一的可能是在几乎没有反抗的情况下，被一瞬间抽空了体内的雪山和星尘。

“白家？”年道人凝眉自语。

白玉楼的冰魄蛤蟆能够做到这点，但他认得这两具尸体是魔宗的小妙王和小横王，白玉楼虽强，但这二人也绝非庸手，不至于连反抗都做不到。

除非他们早早就和白家有勾连。

想到此节，年道人的心情更从愤怒转为惊疑：

如果墙头了几百年的白家能和魔宗搞到一块，那背后的撮合者，只能是朝廷，针对的是谁，更是不言而喻。

他心下一凉，知道要立即向燕子山发出示警，刚刚抽出一片神识，面前的两具尸体动了。

“小妙王”一个翻滚抱住他的腰身。

“小横王”则弹射而至，箍住他的脖颈。

年道人惊而不乱，闷哼一声，一股狂暴的星尘瞬间从体内奔涌而出，将身上的两具尸体炸成粉末，随后向前疾遁数十丈才回过头来，手中已多了一把散发着冷冽寒意的长剑。

粉末和盐粒扬起的尘暴缓缓落下，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中缓缓走出，面目逐渐清晰。

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上仍带稚气，和白家的白玉楼居然有几分相像，但五官可是俊俏多了，是典型的男生女相。

少年笑吟吟的走近，左手带着一只碧绿的镯子，十分显眼。

年道人眼角微抽，他不认得这个少年，但他认得这个镯子，魔宗的镇山法器之一：饕餮嘴。

这件法器能吸取他人的星尘和雪山，因此在修行世界一直被视为大忌，就连魔宗都极少让它现世。

看来，杀死两位小王的，就是他了。

而且，他能拿着这件法器，难道也是小王？

“小缺王石小羽，见过年道人。”少年在三丈之外站定，拱手行礼。

年道人冷笑打量一番，饕餮嘴虽然令人忌惮，但这少年的修为不过才迈入二等门槛：

“就凭你和这玩意，也想杀我？”

石小雨摆手笑道：“晚辈不敢如此托大。”

“那你要如何杀我？大缺王就在附近？”

石小羽面露哀伤，叹气道：“我爹死了，来不了了。”

“那你打算如何杀我。”

“你中毒了啊。”石小羽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像是在关心一个病人。

年道人抬起握剑的手，平滑如镜的剑身倒映出他的脖颈，此时已有一抹浅绿之色。

“我爹也是中了这个毒死的，死得很快很安详，前辈你不要紧张啊。”

……

于此同时，琉璃海的某处，白玉楼也陷入了生平最惨烈的苦战。

对手叫方勇，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来自于一个他甚至想了很久才有些印象的门派，但一出手，隐然就是一派大宗师的气度。

战斗开始于一次意外。

连日来的搏杀，便连强悍如白玉楼都颇觉疲累，白沁楼心知一路上都是堂弟出力居多，便假借去找块阴凉之地，实际上是看看周边还有没有对手，自己总要出点力气。

没走出多久，还真让他远远看到了一个人，这便悄悄取出无影弓想要偷袭，谁知刚射出一箭，那人便如鬼魅般出现在自己身前，探手抓住弓弦，一把拉断，同时也将与弓相联的星天震至崩塌。

感应到变化的白玉楼马上赶至，战斗随之爆发。

冰魄蛤蟆早已被召唤而出，方圆数里冷如寒冬，更有不少冰渣散落在盐海里。

白玉楼的伤口也已经痊愈了一轮又一轮。

可还是没能制住这个叫方勇的对手。

他的境界与自己相仿，更没有冰魄蛤蟆这样的强助，战斗方式却极其鬼魅，例如看似用尽全力的一拳，居然还能在半途有细微的角度变化，明明看似平平无奇的一脚，却能在最后一寸甩出千钧之力。

白玉楼虽然没有太多实战经验，但自小在家中演练搏杀无数场，白家子弟也常常自诩，经历了兄弟间的较量，到外边实战就跟玩儿一样。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世家局限性了。

虽然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敌手，如果按被击中次数来看已是完败，白玉楼心中却并不慌乱，依然一招一式工工整整，以期一寸一寸找回优势。

问题是，方勇虽然出手狠辣，但也不是鲁莽之辈，白玉楼几次布下妙手，收网时总被他从容逃过，似是早料如此这般。

白玉楼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白沁楼，后者手里还紧拽着断弦长弓，只是不知生死。

想到此处，他把心一横，掠上冰魄蛤蟆的脑袋，一手抵在它的眉心，灌注入澎湃灵力，一人一蛤蟆，四只眼睛同时变成蓝瞳，蛤蟆张开巨口，巨量蓝色星尘喷薄而出。

方勇眉心微皱，想要躲闪却慢了一步，瞬间被蓝色星尘裹挟其中，挣扎却不得脱身。

连蛤蟆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倒转灵力，将方勇的星尘和雪山吸进自己身体里。

两者的体型毕竟相差巨大，蛤蟆看似只轻轻一口，却足以把方勇整个抽干，战斗眼看就此终结。

就在此时，白玉楼脸色微变，双足一蹬飞起，却在半空被一团什么东西重重拍到地上，骨头又断了几根。

他挣扎蹲起，看见冰魄蛤蟆的舌头刚刚收回口中，眼睛直视着自己，却不再是熟悉的眼神，而是茫然。

不远处，方勇也从残余的蓝色星尘中走出，意态闲适的走到蛤蟆脚边，蛤蟆眼中茫然之色更重，然后，低下了巨大的脑袋。

方勇轻轻抚摸那颗脑袋，自言自语道：

“把你抢到手可真不容易啊，还好，你这个主人够蠢。”

又转头向白玉楼笑道：

“你还以为是你们伏击我？其实是我伏击你们啊蠢材。”

白玉楼面色极是难看，虽然已是站直了身子，但几根断骨一时却无法痊愈，因为他与蛤蟆灵力相通，刚刚那一击恰好便是来自于蛤蟆。

他又试图用灵力控制蛤蟆攻击方勇，可它还是温顺得像一只小猫，任由方勇揉着脑袋。

那种动作已经不能用亲昵来形容，更像是，奴役。

这让他更是愤怒。

于是他不顾伤重，将灵力化作铠甲，抽出长枪扑向方勇，方勇浅笑着不作躲避，眼看就要近身，蛤蟆双目一凝，他躲闪不及，半身被坚冰所凝固，又被自己前冲之势带得狠狠砸落于地，滚了几圈才停住，已是站不起身。

“你们世家子弟都那么蠢的吗？”

方勇转过身子，眯眼嗤笑到：

“蠢到以为普通人就只配让你们练手？蠢到以为好东西就该理所当然被你们霸占着？”

他拍拍蛤蟆的脑袋，表情逐渐变得狰狞。

“你们这么蠢，是怎么做到光凭自己的姓就可以横行几百年啊，啊？”

白玉楼咬牙不语，默默散发灵力冲击坚冰，尽管这种寒冷他已经体验过无数次，但今天终于明白，以前蛤蟆终归是留力了。

“没用的，为了得到这家伙，我已经研究了很多年，现在的你，是解不开的，我这个人很仁慈，就让它送走你吧，好让你路上有个念想，啊。

说罢，方勇向蛤蟆身上注入一股灵力，蛤蟆双目蓝光大盛，舌头猛的吐出，刺向曾经的主人。

白玉楼心知死期将至，顾不得修为受损，强行激发出全身灵力，在最后关头冲碎坚冰，但终究是迟了那么一瞬。

舌尖已经点到胸口的衣裳。

他已没有余力再移动一寸。

就在此时，舌尖停住了，就在刚刚刺破肌肤的一瞬，便再不前进，同时脖颈一紧，不知谁拉着自己的衣领斜斜冲出三步。

尔后，舌头又迅猛冲出数丈，才弹回蛤蟆嘴里。

一个人背对着，站在自己和方勇之间。

另一个声音在身后出现：“你可以说世家子弟蠢，但不能说他蠢，他好歹算是我师父之一，你说他蠢，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