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粥，你还记得那片灰雾吗？”

白粥点点头，哪怕是在如此气氛之下，她的嘴角还是弯了起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一开始我也以为，那片灰雾是我穿越过来的金手……嗯，附属品，后来我解开天书时，再一次看到了那片灰雾，我又以为，这是初代墨首遗留下的物事之一，直到后来知道我母亲被害的事情，我才猜测，那片灰雾不是谁都可以拥有的东西。

哪怕是小丑先生也不行。

哪怕是这位薛先生也不行。

那片灰雾，只属于我的母亲米小耕，这也是她留给我的礼物。”

话到如此，范离已有些哽咽，白粥不顾薛页的表情，起身拿起皮囊，给范离倒满。

“这片灰雾，也是你们把她诱骗到京都、并下咒害死的最大原因，因为这片灰雾是生与死之间，只有在这片灰雾里，才能完成神识的替换，而这片灰雾，只属于大令最了不起的提灯人，也就是我的母亲。

因为你们谁都没有见过那片灰雾，所以你们以为在京都夺走的那些已经是全部，但我母亲回家之后，病发之前，便把灰雾悄悄传给了我。

这一点，你们之前一直没料到吧？”

薛页轻轻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是的，完成一切之后，这些年来我始终没有重生，当然不是为了什么茶话会，而是因为，当年我们拿到的那片灰雾，不足以完成识海的替换，我还以为是高估了米小耕，原来是低估了她，呵呵。

一直到你走进天书，又从那片灰雾走出，我才想明白，原来容器是你，钥匙也是你。”

“如果你还能够重现世间，很多事情就无需托付他人，很有可能一开始就被你看穿了。”

“那是一定的。”薛页冷冷一笑，“莫先生那班人，终究还是一群蠢材。”

“所以现在，容器和钥匙都在你面前了，你打算怎么做？”

薛页伸了个懒腰，把身子微微凑近，直视着范离的面孔轻声道：

“没想到我当年随便撞死的一个人，竟然这样聪明，再杀一次是挺可惜的。”

范离也把身子凑近，两个人的脸仅隔着那丛篝火：

“真是随便撞死的吗？”

“也不是，我看你那么年轻，有点不高兴。”

白粥只觉寒毛竖起，范离却抚掌大笑：

“我喜欢这个答案，我最怕你说看我似乎生活不如意，要给我解脱之类的。”

“只要年轻，哪有什么不如意。”

“嗯，所以我今天要杀了你。”

“今天？”

“就是今天。”

“可惜你到不了今天了，不然，为什么太阳还没升起呢？”

白粥心中猛的一惊，转头望去，这才醒觉她来到此地时已近黎明，三人又坐下那么久，怎么太阳还没从来？

一念之间，身边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白昼与黑夜在快速更替，随后速度越来越快，每一次更替都只是一闪而过，进入了冬秋夏春的快速更迭。

与此同时，她感觉体内的星尘与灵力在快速稀释，就像是一滴水落进了大海里，想要挣扎起身已是不可得。

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是范离，他传来的星尘让那些可怕的景象放缓了一些，但也仅仅是放缓了一些。

她艰难转头望去，范离紧紧抿着双唇，脸色已是煞白。

薛页仍在喝着酒，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们。

白粥终于想到，薛页是修念一等境——“神偷”，拥有控制时空流向与流速的能力，他正在让时间飞速逆流，虽然无法将他们变回两个小娃娃，但让他们的星尘与灵力稀释在不断倒流的时间里，却是绰绰有余。

等到稀释至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他们便会油尽灯枯、不战而亡。

反正只要范离的身体留下就行。

这就是修念高等境的可怕之处。

而范离虽然同为修念者，毕竟仍未到一等境界，差一线，便是差着一条不可能跨域的鸿沟。

他还能多少减缓一些时间的逆流，已可堪称天资卓绝。

眼看着范离的脸色越来越白，眼角都已溢出星尘，白粥想要拼死召唤出甜宝，然后手掌被捏了捏。

范离知她心意。

范离不同意。

这一次，他还能够起死回生吗？

……

“那帮老王八真的会下注薛页走不出琉璃海吗？”

御书房内，又只剩下皇帝和李无碍。

方才李无碍一番慷慨陈词，让几位重臣走出御书房的脚步都轻快很多，但令仲还是担忧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大家都只能赌一把，因为墨首一旦走出琉璃海，他这次的野心，就绝不仅仅是颠覆大令了，而是要控制整个天下的信念，所以越是大世家，越没有存在下去的可能。”

令仲微微颔首，这一点他已经与李无碍和白月阁推演过无数轮，但怎样才能阻止薛页，谁都没有把握。

红袍骑兵团守卫京都与皇宫，黄湘半步不离身侧。

白家和姜家已精英尽出，于各个府县协助压制教廷。

其余世家与大小宗派仍在摇摆。

魔宗分成两部分人马，分别牵制燕子山与琉璃海的墨天高手，哪怕已经做好了死一大半人的准备，最多也只能让薛页得不到支援。

还有李蒙。

但如李无碍所言，尽管已经步入修灵一等“魂主”境，但薛页的修念一等“神偷”境，可以说稳压一切境界，所以李蒙所能做的，也只是等待偷袭的机会。

“可是如今在琉璃海的，并不是完全体的薛页。”

“确实不是，否则我就不会让李蒙去了。”李无碍少有的叹了口气，“这也是我们唯一的胜机。”

“范离呢？”

就在半柱香之前，琉璃海的眼线完全断绝，虽然始终无法听到他们的对话，但范离最终能够见到薛页，已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毕竟只是个出身低微的二等修行者。

所以，又让人莫名其妙对他有些期待起来。

“哪怕立即晋升一等，范离也不会是薛页的对手，毕竟差了几百年的沉淀，但他唯一的机会，是天书。”

初代墨首的天书，能够威胁当代墨首？

谁都觉得这个冀望很滑稽，但只能相信奇迹，或者相信范离的运气一直很好了。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令仲身后默不作声的黄湘突然将手扶上剑柄。

李无碍也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随后缓缓起身脱下官帽：

“终于还是要打架了啊。”

……

范离已被薛页完全压制，虽然拼死一搏仍是有可能使用天书，但他迟迟未用的原因是：

薛页有那个世界的坐标。

如果薛页死了，他就永远失去了回到那个世界的可能，因为燕子山也必定会被毁掉，小丑先生的印记也会就此消失。

但是，自己或许还能勉强支撑一阵，寄希望于非完全体的薛页停止逆流，可白粥或许等不到。

他的手心能感受到，白粥已将所有灵气释放而出，形成一层保护罩，尽力阻止两人星尘的飞泄，但这层保护罩越来越薄，在它完全消失之时，就是白粥殒命之时。

身上还有什么可以召唤奇迹的东西吗？

心念一动间，他反手扯断身后的竹篓，向薛页砸去。

薛页眉头微蹙，随手抓起皮囊阻隔，一娄一囊接触的瞬间，奇变陡生。

竹篓像活过来一般，解脱成一整条长长的竹篾，卷向薛页，薛页一掌拍碎皮囊，酒水洒在竹篾之上，尽管延缓了它的速度，仍然缠上了他的身体，并一圈一圈将他捆缚。

就在此时，薛页后方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破碎，一个青年从破碎中现身一刀斩向他的脖颈。

能以灵力破进一等境修念者的时间流，唯有一等境修灵者。

李蒙！

薛页并未挣脱竹篾，只是向李蒙看了一眼。

空间产生错位，李蒙一刀斩空，薛页身子一抖，竹篾破碎，随即起身迈出一步，一拳挥出。

拳头穿破了李蒙的胸膛，鲜血狂喷。

“现在的修灵者那么弱了啊？”薛页冷笑道，想要把手臂拔出，却纹丝不动。

虽然口中鲜血狂涌，李蒙这句话倒是说得清楚：

“抓住你了。”

一等修灵者，可以自由操纵生灵，他让自己和薛页血肉相连，就是为了让时间逆流停止这么一瞬。

而在这一瞬发生之前，他就操纵自己的大部分灵力，暂时寄生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如果也是个修灵者当然最好不过。

薛页猛然转头，一头黑色长发的白粥已飞扑而至，双手抓住他的另一条手臂，同样无法挣脱，因为那是李蒙的灵力。

他的双瞳化作两团灰雾，时间就此静止，只要再给得他一息时间，就能挣脱出两条手臂。

可惜没有这一息时间了，眼前闪过一道寒光。

薛页的头颅落到地上。

就在刚刚的生死之间，范离终于晋升一等，哪怕时间静止，他也可以行走其中。

他的手上，是一把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