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内宅，宴客厅上，午餐已然齐备，自是佳肴丰盛。

陈煜在客位上落座，依旧有些拘谨。

主座上的萧母微微一笑，端起面前茶杯，缓缓说道：

“我和玉儿以茶代酒，语儿你陪陈公子同饮这坛女儿红——我们一起举杯，庆贺陈公子为民除害、安然归来！”

陈煜口中连连谦辞，见萧母一饮而尽，只好赶紧陪饮一杯。

此次出海剿匪之事，早已在泉州城传得沸沸扬扬，坊间传闻自然少不了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但不知何故，最终却是陈煜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说什么其亲手格毙了海龙会大当家，又生擒二当家，吓跑三当家，吹得天花乱坠，好似陈煜乃天神下凡，武曲转世......

陈煜自昨日归家，便已听闻好几波人赞叹恭维，刚开始还做以解释，次数多了便也再懒得分说，只谦逊一番罢了。

是以面对萧母的嘉许之词，陈煜也只能是赔笑一声，陪酒一杯。

但其实萧母也并不太在乎陈煜是否疆场立功，今日她另有自己的目的——考察陈煜。

自己从小养大的闺女，那点心思怎么可能瞒过母亲的眼睛。萧母早已觉察出萧诗语对陈煜颇为钟意，尤其是自打得知陈煜剿匪时生死未卜，种种忧心情状几乎已不加掩饰，甚至连萧诗玉都瞧出了些端倪，何况久经风霜的萧母，更是心知肚明。

但萧母心中亦是矛盾重重。家中本无男丁，以陈煜为人，不管是召其入赘，还是女儿下嫁，都算是两全其美——既可以成全女儿心意，又于萧府生意亦有助益；只可惜他已是有妇之夫，而这年头与人为妾是没有什么家庭地位的，如若一时看走了眼所托非人，自己爱女的下半辈子便要在苦难中度过了。

萧母平日里并无主见，但对待此事却不能不慎之又慎。偷眼瞧向自己的大女儿，殊不知她方才又被陈煜的经商思维深深折服了一次，此时双眼之中满是崇拜的小星星......

萧母轻叹一口气，强打起笑颜，开口问道：

“陈公子，令夫人最近可还安好？”

陈煜连忙放下竹筷，将柳贝儿已有身孕之事如实相告。

“哇，师娘有小宝宝啦！”

萧诗玉开心得手舞足蹈，更加映衬出对面萧诗语的落寞神色。

萧母瞧着爱女的情绪刹那间急转直下，心中满是怜惜。深知大女儿对待感情之事向来懦弱，从不敢直抒胸臆，实是不忍她再暗自纠结揣度，便索性借此机会问个清楚，也好快刀斩乱麻。

“陈公子，你对纳妾之事有何看法？”

陈煜心中咯噔一下，万没想到萧母竟会有如此一问。

与早间石慕恒的情况有所不同，那时毕竟是在自己家中，且只有两个男人在场，陈煜便有一说一，将话讲得甚是透彻；而现下身处别人府上，直面三位女性，一个长辈，一个幼童，另外一个更是当事人，三道迥异的目光一齐射来，叫陈煜实是难以招架......

“这个......陈某倒未曾想过，毕竟纳妾之人大都是高门富户，在下这等平头百姓又哪敢有那般非分之想......”

陈煜小心翼翼的遣词用句，生怕那句话说得不得体，又生出事端。

“暂且不论其他，只说假使你已然纳了妾室，对待其与正妻会有何不同之处么？”

越来越直白了，陈煜额头上几乎要生出汗来......

陈煜不敢与萧诗语对视，但余光中依然能感受到那一双热切的目光......

“虽然陈某这辈子怕是无福消受的起，但若是真要纳妾回家，想来亦应是两情相悦，自当......自当与正妻并无二异吧......”

陈煜战战兢兢如临大敌，所幸萧母再无它话，席间空气似乎也清爽了许多......

匆匆用完午宴，陈煜便即告辞，一溜烟便没了影......

“语儿，为娘知你脾性，认定之事便万难更改，但此人行事常不拘于成法，来日情势着实难以预料啊。”

“娘亲，孩儿心思瞒不过您；今日全仗着您才逼问出他的心意，孩儿更是认定了良人，此生非他不嫁！”

萧诗语的眼神从未如此坚毅——你既托词小门小户不敢纳妾，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到时再看你又有何说法！

“为娘虽帮不上你什么忙，但绝不会拖你后腿。”

萧母说罢便转回屋内。

萧诗语在书房中略一拾掇，便欲出门直奔书坊而去，立即要着手规划筹建萧氏报社之事。在院中正好碰见刚把陈煜送出门的萧诗玉，只见幼妹甜甜一笑：

“姐姐，玉儿也支持你！”

此时的陈煜早已逃之夭夭。

离萧府渐行渐远，陈煜终于略微淡定了下来。

向来自认为算是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此刻也不得不自欺欺人：虽然表达了会对妾室一视同仁的价值观，但并不意味着自己就愿意纳妾......

至少眼下的陈煜依旧突破不了现代道德的约束——或许一个人一辈子可以爱上好几个人，但却不能同时为之，那叫脚踏两只船......

陈煜正胡思乱想，马车却已停下。

正是柳记门口。

待陈煜下得车来，早有眼尖的伙计报知了掌柜，李云忠连忙迎了出来。

“东家，你可算回来了！大家都快要急死了！”

眼见这位中年汉子竟也湿了眼眶，语生哽咽，看来着实是触动了真情。

陈煜心下亦是动容，宽慰道：

“哈哈，劳烦大家挂念，我陈某乃是打不死的小强，命硬着呢！这一遭又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呐！”

这一句话正搔到了李云忠的痒处，连忙领着陈煜往工坊内走去。

“东家，你确是福星无疑呐！出海剿匪这一遭之后，京都水师和泉州水师都下了大量火器订单——”

李云忠指着连续运转的生产线，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这利润远比烟花爆竹高出数倍，我们柳记再不是小打小闹的作坊了！”

陈煜微微一笑，故作波澜不惊，淡淡说道：

“这算什么，我们的目标是在大宋独占鳌头！这不，又有几单生意——一个是泉州水师的火器订单数量翻番，且每年采买两次；另外以后大内宫中和泉州府官用的所有烟花爆竹，便全部由我们柳记独家供应了。”

“啊！——”

饶是李云忠老成持重，也被这突如其来、接二连三的重磅消息唬得发懵......如此一来，柳记便一举成为大宋国的皇商官商军火商，前景不可限量！

心中对这位东家当真佩服的五体投地......

见李云忠花痴似的望着自己，陈煜稍感不自在，连忙开口打岔：

“李大哥，虽说订单已然拿下，但这只是个开始，要想做大做强，就必须利用这难得的机遇把口碑打出去，质量、数量、供货速度则缺一不可——要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呀。”

“东家尽管放心，李某知道树大招风，我们柳记一朝崛起，必然遭人妒忌，尤其如今又事涉皇差官差，我等自当如履薄冰，万分小心谨慎行事，杜绝一切纰漏，争取打出一番新天地出来！”

有李云忠这个半现代化的老师傅主持大局，陈煜自然放心，瞧着眼前井井有条的流水线作业，亦是豪气顿生！

“李大哥，我使人带回来的两桶好东西，现下在何处存放着？”

“东家是说府上几个护院昨日搬来的两桶物事么？”

“正是。”

“我还纳闷呢，询问是何宝贝，那几个护院却守口如瓶，只找了个空房放置，从昨夜起便寸步不离，一直守到现在......”

“哈哈！黑兄果然御下有方！走，带我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