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娘高昂地唱和道：“一拜天地。”

不拜天地，天地居高厚远，拜城隍。

沈睿与许佑德各自躬身，对着台上神像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不拜高堂，高堂千里之遥，拜城隍。

沈睿与许佑德躬身，对着台上神像又拜了一拜。

谢小娘声音都激动地发颤，却继续高喝：“夫妻对拜。”

两人总算是不用对着尊金光闪闪还能开口说话的城隍像了，但挪了步，转了身，沈睿瞧见了许佑德的模样，脸又噔得一下全红了。

还不如对着那神像拜呢！

两人定定地瞧着对方，似乎都忘了他们刚刚为什么要转身。

周围看热闹的众人又开始起哄：“害羞了，这是害羞了！”

又有人说：“哪里是害羞了，明明就是看入迷了。”

起哄声更大了：“拜完了堂，床上看去，去床上看去。”

沈睿连对视都不敢了，咬了咬牙，只把脸上给逼出了青筋出来。

谢小娘不慌不忙，又叫了一声：“夫妻对拜。”

许佑德先行躬身拜了下去，沈睿跟着，也拜了下去。

谢小娘舒了长长一口气，拖长了声音叫唤道：“礼～成～啦～”

“送入洞房！”

“洞房洞房！”

小渔村的人基本都把城隍庙当作了万能地，他们拥着新人入的洞房，也是城隍庙后头的后堂。

堂堂一个神庙......

在沈睿知道洞房将设在城隍庙里的时候，心情那是别样的复杂。

后堂空间极大，四方的内堂没什么陈设，周围三面墙壁上都靠了人高的书架，里头严严实实的塞满了书。平时里这堂是看书学习的地方，所以摆满了桌椅板凳；如今这里是洞房的地方，所有杂物都收拾不见，倒是搬了一张床进来。

一张......床......

沈睿脸又红了。

谢大娘喜气洋洋：“得亏了你们夫妻眼尖，瞧见这庙的屋顶上头居然有了洞，现在补好了，你们晚上可看不了星星了。”

旁边一人道：“看什么星星啊谢小娘，人家是要洞房的。”

说罢又是一堆浪潮似得呼喊：“洞房！洞房！洞房！”

跟打了号子的节奏似得。

许佑德哈哈一笑，弯身把沈睿给抱了起来，“那......诸位请便？三愣子得洞房了。“

谢小娘：“好嘞。”

众人：“我们便，你洞，你洞。”

村里人都是念了书的人家，最是知礼不过，做不出那戏弄新娘闹洞房的不堪举动出来，纷纷地退了出去，最后一个还把门给贴心地带上了。

门落锁，嘎哒一声轻响。

整个堂里瞬间空空荡荡，只留下许佑德和沈睿面面相觑。

许佑德吐出了一口浊气：“只剩下我们两了。”

沈睿挑眉：“你确定？”

许佑德：“不确定，毕竟城隍爷还在。”

沈睿：“你眼神向来比我好，你可要看清楚了，城隍爷难保没附身上村人，一同走出门去。”

许佑德笃定道：“城隍爷走不出去的。”

沈睿疑惑了：“你怎么的能这么肯定？”

许佑德：“城隍爷是村里人封的神，村里人可都记得他的音容笑貌，倘若真随着人群走了出去，那铁定的会被人察觉。是不是呀，城隍爷？”

最后一句显然是问了这堂里的其他人的。

两人的目光一同朝城隍神像上望去，灯影斑驳之下，时间似乎都顿住了。

城隍像那边，慢慢地，慢慢地从正面拗过来一个颀长的影子。

一个年轻的，高高瘦瘦的，穿着麻衣的男子从阴影地方走了出来，他样貌普通，是丢进了人群都找不见的那一挂，只有一点能让人留有印象，他眉心一点有一颗红痣。

明明是普通的样貌，却硬是被这一颗痣给点出了天上谪仙的感觉。

沈睿心里头忽然一顿，心里泛起了嘟囔：莫不是真封神了？

这男子该就是小渔村人供奉的城隍爷乔三无疑了。

乔三显了形，面色没有阴愤，首先却是开了口。

他悲愤地指责：“哪个天杀的把屋顶的洞口给封住了！封住了我怎么出去啊！”

沈睿踟蹰地开了口：“那个......是我叫人帮忙封的。”

乔三悲愤的目光望向她：“你封的？这洞碍着你了？你吃饱了撑的封它干嘛？”

沈睿：“这还不是为了引你出来嘛。”

乔三：“没事引我出来干什么？我是少你家油了还是缺你家面了，你是缺斤了还是少两了，是饿瘦了还是饿死了啊？”

沈睿：“......”

她叹了口气：“都没有。”

乔三：“那你学那些捕快衙役，玩猫捉耗子的游戏干什么？”

许佑德接了口：“这我得澄清一下了，我们两身上没有官差，不干缉捕天下第一盗贼——杨柳拂月的要命差事。”

沈睿一愣，脑子里想到了那句词儿，嘴巴一张，顺道地给念了出来：“海天一色竞峥嵘，杨柳拂月提楼中。”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道：“他就是杨柳拂月？”

这下子乔三不说话了，抱臂胸前望向别处，活像个被冤枉的孩子。

许佑德：“我也只是猜测，你看他眉间的红痣了吗？这便是杨柳拂月的标志之一，世上没人见过杨柳拂月的全貌，却有人瞧见他眉心一点红痣。”

所以各府各州拿到的”杨柳拂月”的通缉令，上头什么也不画，就花了一双眼睛一双眉毛，眉心那朱砂红点了一个点。

画工偷懒笔画少，舒服了。可这张通缉令难倒了两京一十三省的刑名：这怎么找？总不能见到一个眉心有朱砂痣的就过去抓吧？

这特征虽然不常见，但也不算少。

是以目前为止，杨柳拂月也没有落网。

沈睿：“光瞧见他眉心一点红痣就证明他是杨柳拂月，是不是太武断了一点。”

乔三打断道：“没什么说的，我确实是‘杨柳拂月’。”

说罢，也不管自己扔下了一句多惊世骇俗的定论，眼神依旧往一边望去，看也不看这对摆了套让他钻进来的新人。

沈睿：“......”

许佑德眼神一眯，朝他躬身作揖，温声道：“劳驾，让我分析完你再揭晓答案可以吗？我婆娘还在这，你得让我出一波风头，好奠定我在她心里头英武不凡的形象。”

沈睿：“......”

神他妈的形象！

乔三：“......”

他嘴角一抽，“行吧你分析吧，我先不说我就是‘杨柳拂月’。”

许佑德眉头一舒，开心了，满意了。

沈睿瞧瞧这个，瞧瞧那个，觉得自己身边这两男的都有病。

许佑德心情颇好地一摆手，笑道：“好的，那就继续地，开始听我娓娓与你分析吧。”

沈睿：“......”

她道：“你说罢。”

许佑德这才开口继续道：“‘杨柳拂月’出名是在两年前，于山东东昌府郝员外家一偷成名，这时间吻合，地点相近，再和小渔村里乔三的事迹一靠，很难不将两件事连到一块想。”

他顿了一下，又道：“同时，我也粗粗地看了一下城隍爷送到这村里来的油米粮面，均是外头商行售卖的货物；又想着其中关系，谁会无缘无故地跑来这小渔村里劫富济贫呢？这其中的曲绕看似麻烦，但按条屡顺，一猜便晓得了。”

沈睿没什么诚意地鼓掌：“厉害，厉害。”

乔三抬眼看他：“现在可以下定论了吗？”

许佑德：“可以了，揭晓谜底吧。”

乔三：“没什么说的，我确实是‘杨柳拂月’。”

这句话跟刚才那句分毫不差，当真像是收回来后又给原样吐出的东西。

沈睿心里头在此笃定：这两个男人果然是有病。

乔三：“好了，这些话都说完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儿吗？我该走了。”

沈睿忙问道：“你不是死后封神了吗？怎么又跑出村去，变成‘杨柳拂月’了？”

这事儿很关键，小渔村儿四面具是天险，沈睿和许佑德掐着指头算了半天，琢磨着要么翻山要么蹚水，否则还真没有路子能从这村里出去。

乔三就出去了，那他是怎么出去的？

乔三叹道：“其实，当初我没死。”

许佑德：“你现在也没死。”

“别打岔，”乔三瞪着圆圆的眼睛凶了他一眼，又叹了一口气，“我当时为了七哥家里头的娃娃追着黄皮子上了山，轻而易举地就把那畜生给解决了。可是它跑着我追着，竟然把那一座山给翻了过去。”

沈睿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速度，顺便把距离给算出来。她轻声嘟囔：“怕也不是什么轻而易举。”

乔三被当众打脸，面皮有点挂不住了，“你们夫妻怎么回事，还听不听故事了。”

沈睿连忙赔礼：“你说，你说。”

乔三被顺了毛，虽不情不愿，却还是继续说道：“翻了那座山，山底下就是一座城，我在半山腰看着，当真是又好看又壮阔，心里头一高兴，就想下山去看看。”

沈睿和许佑德目光碰了碰，山上有出去的道儿。

沈睿：“所以你就下山了？”

乔三摇头道：“没有，我怀里抱着的七哥家孩子哭了起来。”

”七哥家孩子哭了起来，我这才反应过来，我身上有病，会传染，何况臂弯里还躺着这么一个小东西。于是就顺着原路走了回去，老村长正在山脚下站着等我。“

沈睿放了心：“所以是平安了。”

乔三：“平安了，可我心里头念着山那边脚下的那座城池，根本就静不下来。步子也朝村里方向挪不动，老村长察觉了，便问我怎么了。”

沈睿：“你说什么了？”

乔三：“我自然不敢把心里真实想法给说出来，于是我说，山上有野狼，有老虎，我想把这些牲畜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