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上燕子山“提亲”的有了四人。

范离、宁以臣、李蒙，以及路灵灵。

前三者分别代表皇室、娘家和原夫家，路灵灵则完全是出于要有一个女眷的需求，宁薇几乎没听说过有闺蜜，所以范离特意把特别靠谱的路灵灵加了进来。

而城南分队一干人等则和一队红袍，则经京都廷首和李太师的特别授意，在燕子山下护驾安全。

如果能把宁薇请下山的话。

此次上山都没有任何考验，这让李蒙颇为失望，四人被那少年直接带到半山腰，在一处叫做“杯雪”的小殿里歇息等候。

范离正想着这次过来的会不会是赛先生，殿外很快走入一个面色冷峻的中年人，仅是简单致意，便坐到了主位上。

范离没见过这个中年人，但认得他。

断臂，两鬓斑白，十分英俊。

不是杨过，那只能是唐展了。

白粥啊白粥，你可真郭芙啊。

正走神时，唐展突然向自己这边看来：

“该叫你于大奔还是于子爵。”

范离恭敬起身：“回唐教柱，此处是燕子山，您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如果在别处呢？”

“自当叫晚辈于大奔。”

幸好从白粥那里多少了解这个人，板正不阿了两百年，将规矩看得比天重。

唐展微微颔首，把目光转向李蒙。

“你今天是特意上来打架的？”

李蒙并未起身，只是认真道：

“也不是不可以。”

还好也在意料之中，范离赶紧补充道：“他的意思是，谁见到唐教柱，不想被指点一二。”

李蒙侧了侧脑袋，好像说不上哪里不对，所以没有纠正。

唐展又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宁以臣和路灵灵，目光最后落回范离身上：

“李太师的退婚函我已看了，德赛两位先生也跟我说了皇帝的意思，但规矩就是规矩，你们应该懂，就算不懂也没关系，我可以跟你们说。”

范离恭敬道：“晚辈们懂得，因此还请唐教柱赐下。”

“公正起见，我还是要再当面跟你们说一遍的。”

范离心中两条黑线，暗道那就直说好了嘛。

“根据我墨天与大令自三百一十五年前定下的规矩……”

唐展这一开嗓，范离只觉耳中嗡嗡作响，想必是他将声音远远传了出去，让整座燕子山都听得到，以免徇私舞弊的嫌疑。

“凡大令向我燕子山发出请求或要求，必须手握杯雪一盏茶，成，则应允，不成，则永不再提，上山者，仅能有一人出手尝试，于子爵，你们四人可懂得？”

“晚辈于大奔、李蒙、路灵灵、宁以臣，懂得。”范离亦将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杯雪的规矩，他亦是昨日才知。

相传在燕子山还未大兴土木时，前代墨首邀已经称帝的令野王上山赏雪，顺便介绍他的设计构想，俩人行至半山腰，兴之所至，便停下饮雪。

前代墨首随手捏了两个杯子，接了两杯雪后，突然又想打些野味烤来吃，便把杯子交给了令野王，随口嘱托一句：

“等我回来啊，别化了。”

按常理来说以他们的境界，想让杯雪不化，自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但他们何等样人，不屑于使用修为。

虽然当时漫天风雪，但手心毕竟温热，令野王就将两个杯子举了一盏茶的功夫，纯凭心意和运气，让杯雪不化，直至前墨首狩猎归来。

这就是燕子山上杯雪的由来。

也有人有过疑问，如果是夏天，怎么可能和冬天的杯雪是一样呢？

好问题，答案是：纯凭心意和运气。

另有疑问，如果持杯者使用修行之力呢？

答案是，当然可以使用，只要你认为在燕子山上比修为，能强得过墨天。

“你们谁来。”唐展郑重取出两只杯子，肉眼可见是随意捏的，想来就是当年的古董。

范离再次起身，朗声道：

“宁以臣。”

……

宁以臣有点慌。

从知道要上山直至方才，他都不晓得自己要承担这么个任务，直至唐展随手招来的飞雪落满两个杯子，他才稍稍有些真实感：

能否将姐姐带回家，居然全寄托在自己身上。

可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此时他就站在杯雪殿门前的空地上，手握两杯雪，李蒙正兴致勃勃的研究小殿的建筑结构，范离陪在唐展身边喝茶，唯有同为普通人的路灵灵站在一旁关切着自己。

但她甚至不敢站得太近，怕呼出的热气加快杯雪的消融。

宁以臣也仰头小心呼吸，眼睛被照得明晃晃的，他第一次那么厌恶早春的暖阳。

杯底已见冰水。

……

范离给唐展的茶杯添了些热水。

范离知道所谓一盏茶的时间并不真是一盏茶的时间，而是唐展的心意，如果他觉得够了，现在就可以叫停，如果他觉得还不够，可以持续到明天。

看似过分个人因素，但没有人会怀疑唐展的公正。

也绝没有任何人能够影响唐展。

所以范离只是以晚辈的姿态，请教一些高层次的隐秘，得到的果然是相对客观公正的回答。

二百年前的大战，确实是墨天主动挑起的，但根本原因并不是要摁住迅猛崛起的魔宗，而是墨天内部出现了同情他们的势力。

那股势力认为，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墨天最早就是兴起于俗世，后来却日渐脱离最底层的民间疾苦，转而渗透向世族大家和朝廷，魔宗的出现当然是冒犯和威胁，但如果能够将他们争取过来，对于墨天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战争爆发了。

“魔宗真的再无重新崛起的可能了吗？”

唐展望向远山，斟酌沉吟道：

“当年，人宗，对，我还是更倾向称呼他们为人宗，不能因为曾是我们的对手而污名化。

当年的人宗虽然在道路上激进了些，但确实聚集了一群有理想、有能力的人，不说那些英姿勃发的大小王，便是连一个少女，其心志和手段，都非常值得钦佩。”

说到这句话时，唐展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范离也下意识向他的断臂看去。

“你也知道这个故事吧。”他微笑道，“听说那姑娘也重现世间了，还真是期待能够再见她，如果这次还是劝不动，能够再战一场也是痛快的。”

范离微笑不语，心中记挂着时间长河里白粥，不知道已经修行到什么地步了，光凭现在的战力，可远远不是唐展的对手。

“可惜啊，那些人物如今虽然还有些许飘落在时间，就是缺乏一个强有力的人把他们凝聚起来，可惜了。”

唐展是真的觉得可惜，为了曾经可敬的对手。

范离也陷入了些许怅然，直到唐展突然问道：

“你加入墨天也有两个月了吧，感受如何？”

他看着唐展沉静如水的双眼，知道决不能糊弄过去，亦是斟酌片刻才答道：

“我们不能忘记，我们从群众中来，要到群众中去。”

见唐展双目精光一现，范离心道不妙，是不是说错话了，刚想要找补几句时，便听殿外传来路灵灵一声轻呼。

他向唐展示意抱歉后，快步走出殿外，只见路灵灵双手捂唇，盯着那两只杯子，而宁以臣满脸通红，额头脖颈已是汗如雨下，双手正剧烈颤抖。

杯中之雪已化为霜，渐渐塌陷。